骏骅堂:克拉克将军瓷盘疑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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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骏骅堂主 骏骅堂 2017-05-18

  其实困惑我们的还有器型。裴光辉在《克拉克瓷》定义克拉克瓷造型说:克拉克瓷“器物均为薄胎,盘有圆口和菱花口两种,以圆口为常见。宽板沿,浅弧腹,平底,圈足,大小不等,大者直径可达50厘米左右。”裴先生没有谈及,但看他的书里的图片还可以总结的是底皆上釉。

  裴先生的论述除“大者直径可达50厘米左右”一点外,余皆不符,最成问题的是“宽板沿,浅弧腹”的论断,就我们所见过的克拉克瓷,裴先生的论断准确无误,但的的确确,这个器形不是我们大盘的器形。

  于是我们开始翻书了。从最圣典的书看起,冯先铭在《中国陶瓷》中说“元代大盘有菱口及圆口两种,菱口盘一般口径在45厘米左右……”一看到这,我们的眼睛一亮。

  冯先生又归纳元青花造型说:“元青花瓷器除了东南亚地区多见的小型器外,普遍的特征是胎体厚重,器形硕大,典型元青花瓷器在制作上的特点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 器底无釉。多数器物底部有明显旋纹,个别有跳刀痕,并粘有填沙……器物底足内壁往往成自上而下往外斜撇的形式……碗、缽、罐、瓶、盘之类的削足处理,具鲜明的元代特征,即底足外墙斜削而呈*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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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瓷盘

  这个大盘与冯先生的论述:胎体厚重,器形硕大,器底无釉,明显旋纹,有跳刀痕,有粘沙现象,底足内壁成自上而下往外斜撇及具鲜明的元代特征的底足外墙斜削的形式,无一不符,冯先生的论述倒像是专门为这个将军大盘所作的器形归纳。

  一个时代的器形之所以有一致性是因为装窑的需要,器形一致,装窑才方便。冯先铭先生细辨过元代瓷器与明代瓷器足底的区别,他说,“永乐器底削足的处理,彻底改变了元代斜削的方法,永乐细瓷一般是足底平削。”因此,底足外墙斜削是有明确划代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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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细瓷一般是足底平削

  还有其他的书,杨俊艳先生在《青花青》一书中除谈到人人皆道的火石红外,还提到元青花底“有时可见黄褐斑点”。又提到:“元青花的釉,色白微青,透明度较好,气泡较少,既有处呈浅绿色。”杨先生曾任博物馆的保管员,与古青花朝夕相对,他对元青花的观察应该是细緻入微的。杨先生上述两独立见解亦与将军大盘一一对应。

  就目前陶瓷研究的共识,军事人物故事的瓷器,如萧何月下追韩信大罐等全出自元末朱元璋占领景德镇时期,而且全部在国内。因为伊斯兰教严禁人物崇拜的缘故,世界上收藏元青花最多的国家伊朗并没有人物元青花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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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元青花瓷器

这真是一件有趣的青花。一件东西本来好好的,没有谁真的会去注意那翎羽,那络腮胡子,单看图案,那是一件开门见山的克拉克瓷。现在问题来了,器形也是开门见山,结论却指向了元青花。这是一个怪胎!不思辨,它只能永远是个纠结。

  台湾郭良蕙女士收藏过一件雍正官窑青花海浪方口小瓶。她在一篇也叫《青花青》的文章写道:“我深深困扰于小瓶去留的问题,如果继续在我手中,那对小瓶永远属于‘光绪仿’,没有人不会承认他们是真雍正。因为那时我的修炼火候还只是半票观众,甚至还没有投票权。”后来她把这对小瓶交给一个大行家,这个大行家把这对瓶交给了苏富比。后来,这对瓶子一飞冲天,所有的人看到的都满眼是它皇族的庄严和华贵。

  郭良蕙女士的办法当然是个办法。可我们觉得还是蒙田爵士的意见最好。法国的蒙田爵士说,“判断是处理一切问题的工具……即使对一点也不懂的问题,我也要试用一下,探测蹚水可以蹚多远;接着发觉水太深要把我淹了,我就回到岸边……这时判断要做的就是选择它认为最佳的道路,从千百条道路中说出这条还是那条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还是依然怀疑与不确定,保持我的根本宗旨——这就是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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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爵士

  其实我们一如蒙田,我们不想说明什么,也不想证明什么,我们只想把我们的疑问和看法说出来。我们倒是觉得我们相当幸运,这个大盘没有赝品或者仿品的问题,我们想,那么只有两种能性,要么,它是元青花,克拉克瓷的画法最早出现于元;要么,它是克拉克瓷,到了明嘉靖,元代大盘的器形还在延续。

  人们只知道有白天鹅,因此认为天鹅一定是白的,直至英国人到了澳洲,发现了黑天鹅。这种故事在中国的瓷器史上也屡次发生。元朝过后,元青花的存在像一缕青烟,飘散湮灭,到了近代根本没人知道有元青花曾经存在。

  1929年,一位英国学者发表了英国达维特基金会所藏有明确元至正十一年年代的青花云龙象耳瓶,但是人们只当他信口开河。一直到了1950年,美国学者John Alexander Pope以这瓶为基准,鉴别出伊朗阿特别尔寺及土耳其伊斯坦堡博物馆一批元青花,元青花才重新被世人认识。

  这两个故事其实是有共性的,这就是从个别到一般的道理。从一只黑天鹅到有黑天鹅种群,从一对瓷瓶到有元青花。倒过来看也是对的,原来人们只知道克拉克瓷的一种器型,有了这个盘子,我们可以证明克拉克瓷也有厚胎,也可以证明到了明嘉靖,元代大盘的器形还在延续。

  我们在广州有几位对瓷器颇有研究的朋友,合在一起参加藏品展览的时候,也美称“联珠雅叙”。这些朋友,在鉴别陶瓷方面各有所长,都是我的老师。我把这个盘子展现给他们,其中的一个朋友冲口而出,“景德镇,落马桥窑。明代有这种器型,这窑口,我去过。”

  另一位朋友慢条斯理道:“这几年我往返景德镇数都数不清多少次了。元明两代景德镇除落马桥窑外还有珠山、湖田、太白园、戴家弄、观音阁、四渡里、中渡口、曾家弄、银坑坞、塘下、瑶里、丽阳、厉尧等十数窑口。其产品皆有薄胎和粗胎两种以供应不同需求,它们产品的胎土和风格都相近,器物若非遗址所出,其实很难判断为何窑所产。以严谨计,你还是把这青花盘归为‘景德镇窑’比较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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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国家博物馆

  当然,我们这个青花将军大盘还有那种艳丽和那种微微下陷带锡光的铁锈斑带来的问题。到底这是什么青料?但这公案是可以有结论的。2007年中国学者许明先生一行第二次进入伊朗国家博物馆的中国瓷器库房时,做了一件极为漂亮的事情。他们拍了两百多张元青花釉面的微观图。“微观釉面显示苏来麻尼钴料在13000C高温下有相同的成像规律……线形结节、斑块、滴状边缘、沙滩式印迹、中心结晶、色阶梯次过渡……”。在伊朗,我们这件的青花盘的第二故乡,是否苏麻离青成分甚至可以机检。套武侠世界的话来说,倚天一出,谁敢争锋。只可惜,我们应当带着这个大盘到或许马上就会烽火连天的中东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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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国家博物馆

  我们总觉得我们幸运,这个大盘,我们现在断代断在明嘉靖隆庆万历之间,就艺术性而言,在我们的认识的克拉克瓷范围内,我们敢肯定无出其右者。它独一无二。在断代上,它有上行空间,却没有下行风险。更重要的是古董是拿来把玩的,拿来欣赏的。把玩玩出了疑问和纠结,也就真有趣了。 盘中画的将军到底是谁?目前仍然是个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