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薇:创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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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记》
芫薇
一,(序)
谨以此篇,纪念广州市华师附中知青11.5赴海南兵团(农垦)53周年

这些年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了,在探访过的一些古老村落里,很多都有一些关于该村庄历史来源的记载。
某朝某代某年某月,某人到此安家,开创了本村历史……
一篇篇穿越时空的历史记载,读来令人感动,亦感慨不已。
由此而生念:
几十年前,一群初出茅庐的知识青年也曾因历史的机缘,开创过一个连队,至今50年依然存在。
这也是一个村庄,倘若N百年以后它依然存在,后人希望了解一下“本村的起源”而不得详实,岂非是一件“历史的遗憾”?

责任当然在我!
这就是本文的來由。
因为是“纪实”的文字,读来不免枯燥,首先请看官及后人们見谅了……

这是“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6师17团17连”~海南农垦国营广靑农场17队。

二,17连的诞生

时间倒流50年:
1970年6月15日,海南盛夏。
位于海南中线公路73里程碑处的大陆坡小镇,迎来了一群青春年少的男子汉。座落于此地的兵团六師二团广青队(后改属17团15连)顿时热闹起来。
奉兵团六師師部命令:三团九团等4个团各抽调一个建制班,新组建第十七团。
以标准军人的准时姿态,4个班共45位知识靑年(包含正副班长8名)前来报到。
在新到任的陈团长主持下,45人解散原建制,重新混合新编4个班(其中8位正副班长亦同时重新混编任职)。
这就是未来的17团新兴片区1连、7连和定安片区17连、21连。
随后开办了为期一星期的“建团学习班”。
因此,这个时段应该作为后来的广青1队、广青7队、广青17队、广青21队的共同诞生之日。

“建团学习班”的分组学习讨论,巳经是在经过混编的新班中进行。
这个安排非常正确,因为可以借此机会让原来并不认识的兵团战友很快经过分班讨论而迅速熟悉起来。
笔者正在17连(班),共11人:
1.班长:XXX(名字已经不记得了):海囗知青,66届老高中。
2.副班长聂家芫,广州华师附中老初三,家庭背景:父为纺织专家,高级知识分子,文革中受冲击。
3.苏x功:华師附中老高三,家庭背景:父为高级干部,解放军某部首长,文革中受冲击。
4.尹x平,华師附中老初二,家庭背景:高级干部,原广东省委主要领导,文革中受冲击。
5.汪x民:华師附中老初三,家庭背景:父为高级干部,文革中受冲击。
6.汪x国:广州市铁路中学(?)老初一,家庭背景:同上(汪家两兄弟)。
7.肖国望:广州市xx中学原初一,家庭背景:(国家干部)。
8.周x养(已故):湛江市xx中学老初二,家庭背景:孤儿。
9,10,11: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记忆模糊……
(这里列出了个人家庭背景可能有误,也可能不太方便。
但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当年17队的建队成员中,家庭背景为“高干+高知”出身的占了50%。
正是他们这些本应在家庭中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青年才俊,却成为了在海南的热带雨林中艰苦奋斗,流血流汗,一刀一锄的刀耕火种,从无到有建起了中国版图中一个小小“村落”的主力骨干,
~而这个小小的村庄,延续至今。
如果,这个小村庄在历史长河中继续得以长存,后人们应当对这些创业者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是他们,为你们创建了今天的家……
此处如有错误冒昧之处,敬请厡谅!)
为期不长的学习班随着6师17团招开正式成立大会而结束。
此时的团部才四个人:
陈瑞龙团长,
参谋长xxx,
干事xxx,
团长司机xxx。

团部一声令下,4个班分赴各自战场。
其中17队与21队共22人,因为未来的驻地同处大山背后的定安县,为了砍伐建立营房所需木料的共同任务,22人义无反顾,一头钻进了热带雨林的苍茫群山。
三,首战(海公岭)
人马上山,标配装备是每人一个背包,一长一短两把弯头砍刀(从老团带过来的锄头和床板暂时用不上,留在“临时团部”。)
20天左右的油盐大米蔬菜(瓜为主)萝卜干等,就每人分担一些带着。
“海公岭~加峰岭”,是海南中线公路南下遇到的第一座大山,虽然海拔只有400多米(广州白云山摩星岭仅海拔380多米),但因为四周更低的海拔,从而相对高差不算矮。
山上林木密集藤蔓缠绕,有些山沟林木遮天蔽日流水潺潺,林中山蜂蚂蚁蛇类密集,尤其山蚂蝗对人威胁最大。有个区域里可用木料最多,但山蚂蝗也多……
山上临时驻地是前人留下的一间破漏大草房。
经过一番紧张的收拾,终于可以暂时安身了。
头顶茅草透月光,
树叶舖地和衣躺。
无窗无门泥墙塌,
山风六月透身凉。
~~就是这个情况。
问题是第二天醒來的大吃一惊:
几乎有一半人的身上都有血迹,少数人可说得上是血迹斑斑!
原来是山蚂蝗,趁人熟睡钻到衣服里來了。
这家伙是吸血鬼,多半情形下它在吸血你还不知道。待到你发现了把它弄掉,那针眼般的小伤口依然长时间流血不止!
幸好队员均为18~23岁的青年汉子,又经过了老团生活一两年的艰
苦磨炼,多少见过阵仗,众人只是惊愕,并无惊惶失措之态。
之后的日子里,与蚂蝗作斗争就成了山上生活的一种常态。这事细说起来没有几千字还描述不过来。此处只能如此简而述之……
紧接着就是侦察熟悉地形,制定工作方案流程,分配各人工作。
工作目标就是砍伐各队建点所需的1200多根各式大小的有用之材(盖草房用的中叉,边叉,横条……)并将这些木料肩扛至选好的地点堆放好,以备日后“放山”~即是把木料运下山去。
深山老林砍伐木料既是一种苦累活,又是一件技术活:通常先要满山钻林子寻找目标,熟记于心,然后用长刀开路把小路砍通,再用短刀把树砍倒,削去枝杈,上肩扛走……
较重的木料通常在100~200斤之间,长度2.5~5米,每天作业通常是合理搭配的2人一组,能扛得动的就一人扛,而且经常需要帮助对方“上肩”。扛不动的就两人抬。
在农场所有的活计中,在山上扛木料是最为艰苦的工作,其中有两种情形是最令人恼火的。
其一,是木料又重又长,山路又远又崎岖,在别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上了肩,走到半路实在是累得扛不动了,这时感觉如果能放下木头歇歇脚那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可是你不能放下!因为此时此刻你多半是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如果扔下木料休息休息,幸福是幸福了,但要再接着走时就没有人帮助你把木料上肩了…
这个时候是最难最累最痛苦的时刻。你只能坚持,咬牙坚持!肩膀磨破,小腿打颤,汗水如注,蚂蝗吸血……,但就是要咬紧牙关往前走。什么叫“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扛过大木头的人才能真正的明白!
终于扛到了目的地把木料扔下时,仰天大八叉躺在地下,这才是你亨受幸福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其二是扛着木料在密林中左右迂回前进又累又苦的时候,突然被带刺的山藤勾住了衣裤(俗语叫“姣婆藤”),前进不得。这时走又走不得,扔又不能扔,只好一咬牙把衣服扯破,还经常把皮肤拉出血来。
一天下来伤痕累累血跡斑斑,那是家常便饭不足一提的小事一桩!
如果是木料又沉又长,只好舍弃效率,两人合伙抬着走。首先两人合作把较重的大头上了一人的肩,另一人再扛起另一头,走吧!
这时上面说到的情况一件也少不了,只能两人共同咬牙坚持。而且其中一人实在坚持不住需要停下休息时,一定要统一口令动作一致才能安全地把木料扔下。
干过这活的人都知道:
这是互相把性命交付在同伴手里的时刻!
因为如果其中一人不通知对方私自把木料扔下,木头触地反弹的力量足以使另一人受伤!
因此,因为扛木料而伤了腿伤了膝盖伤了腰的情况不在少数。而人到中年以后,各种腰腿疼痛的毛病在农友们中多发,估计与此脱不了干系……
按照各人的具体条件合理分配二人工作小组,是班长最重要的决策之一。而经过一段时间工作磨合的搭档,很可能就会成为终生挚友!笔者就有一位潮州青年农友名蔡亦正,同年龄共搭档,回城后天各一方极少见面由于多方原困甚至很少联系,至今不通微信,但相互把对方长挂心里却是心照不宣,恐怕终生不变……
有一次,我俩合作把一根大木料从山上抬回连队,心里好奇,把木料上磅一称,
好家伙,足足380斤重!一时轰动“武林”,传为美谈。

20多天奋战于荒山野岭,其感觉感受一言难尽~正如鲁宾逊被自然力遗弃于荒岛,我们是被“社会力”推向荒野的一群“现代集体鲁宾逊”。

行文至此处,不得不说到建设兵团工作生活的一项感叹:
“班长”之重!
一个正常连队约一百几十人,通常分为若干个班。班长位置非同小可:
一个班的战力是否强悍?决定的因素在班长。一个连队如果有三五个精明强干的班长,哪怕连长指导员长期缺位或不称职,该连队也差不到那里去!
驻地是一个连队,
而从事每一项工作基本上以班为单位出击。
因此,班长们的状态基本能决定连队的状态。
这是笔者七年知青生活的感悟。
偏偏初次成立的17连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出了状况:
班长不够得力!
笔者已经不记得当年17连首任班长的名字了,但往事历历在目。
我们班长,大好人一个,工作勤恳卖力,吃苦事事带头,但可惜不善于组织动员。
关心班员,用心细致,做好榜样,但还是缺了杀伐果断。
自己干活是一把好手,但组织全班工作就缺少能力。总令人有些婆婆妈妈之感。
在此情此景,无后援单独作战,面临“鲁宾逊”式恶劣条件之下,经常缺乏强有力的有效的组织力,动员力,全班作为一个作战整体显得散乱无章。
这种情形几天之内已经显现,战斗力呈下降趋势。
幸而此时,聂副班长几乎是暗暗挺身而出,尽力协助班长工作,力补班长的该想未想,该做未到之处。
(后来才想起来:或许是因为班长看到班内成员以广州知青为多,且高干高知出身者更为多数,从而心理上有些顾忌而导致放不开手脚……)
又幸而一同上山的21连带队班长孙大军(华附老高一,家庭背景:高干),是一位合格有能力的班长,又与聂班副一同出自老三团。
于是孙聂二人经常与班长主动碰头,研究情况,作出应对决策,终使两队共22人团结一心,共赴艰险。
更幸而两队成员中的主力多为广州知青,其中又以高干高知出身的不在少数。这班人尽管文革中家庭多受冲击,但自身素质非常高!非常高!
苏老大哥沉实稳健,平日不苟言笑,但关键时刻一语定江山,是班里的定海神针。
汪氏兄弟,哥哥有头脑埋头苦干肯出死力,
弟弟身强体壮万事一马当先。
尹兄弟虽然身高八尺瘦弱如竿,扛木料极为不利,却是咬牙死顶的好汉一条,从不示弱于人…
凡此种种,均起带头骨干作用,无须额外担心。因此22人能齐心协力使伐木工作顺利进展得以如期完成!
(这其中,部分看官们可能已经猜到:上文中提到的聂副班长,其实就是笔者本人。如此之述,绝无自我吹虚贪天之功的意思,50年前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功可贪,何来自吹的价值!
只是忠实于历史纪录,不得不如实道來无愧于心亦无愧于史,而已。)
笔者在海南7年有半,其中有近6年担任班长之职,人称“老班长”,有人一直叫到50年后的今天……
因此,关于兵团的“班长之重”,完全可以写成一部20万字的专著!

这里用了较大篇幅文字描述了上山砍木料,这是因为工作太艰苦印象太深刻的缘故,也是我们17队及21队诞生之初的第一大工程作业,奠定了17队立足于海公岭山麓50年的最初一战之成功。
经过年代久远但记忆犹新的大约20多天(或一个多月),17,21两队人马均各自完成了一千多根木料的预定目标,并在团部派来的增援部队支援下(此时,师部巳把原二团13连海军队和15连广青队两个老连队拨归十七团,新十七团兵力扩充),把木料运至山下目的地。 这一战也是惊心动魄。
此海公岭东麓面向定安县(未来17连21连驻地)的坡度极陡,年轻人空手上下其间已是极为艰辛,常常有人在此山道上摔跤。且高逾一百几十来米,运木下山一是采用“滾木擂石”之法,一根根顺山势溜下,大的木料下山是气势如洪,小料尽管轻便却容易在半道堆积成山。此时便需人工解结,端的是一项高难万分的工作!
人与木料混杂交叉,常常是正在下方奋力清道,上方却有木头呼啸而下,擦身而过,惊险万分!
记得只两天,便有前来支援的队伍中两人受伤,需急送附近驻军诊所急救。
后事评论有说当时不够“科学”,但时至50年后的今天,以我等并非弱智的脑子回顾当年:
结论只能是“别无他法”,须知当年完全是赤手空拳,且建队任务急迫,就算事后诸葛,亦无良法!
如此三天左右,两队共近3000根木料如期下山……
记得,最后一根木料下山的那一刻,我与21连(班)班长孙大军一起站在山顶巨石上抽着烟,吹着凉风说着话,四周环绕着几十亩大的一片高山草甸,建队第一仗已经打赢,除蚂蝗吸血不止,皮肤伤痕累累,腰腿可能留下暗疾以外,经一个月苦战死战,大功告成,两队共砍下近3000根木料,而22人中无一重大伤亡,一番感慨,感叹不已……
我想,广州知青们在此一役中所得到的艰苦磨炼,肯定会影响各人今后生活的方方面面,乃至一生……
而这“海公岭”,由于距17连近在咫尺,今后相依为命交集甚多,这是后话。
但21连驻地距离更远(约一小时步程),就此拜别了。

四,17连驻地

至此,17连其实还只是一个30天满月的婴儿,连队驻地的真实面貌仍未见过。
但千根木料下山,得窥真容了。
17连驻地选在海公岭山脚下的一片缓坡地上:几块两三米高的花岗岩大石环绕下,灌木丛生野草遍地,一条小水沟半抱,一个小水洼依傍~
地形选得不错,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当晚,11+1=12人幕天席地,首战告捷(伐木)的喜悦赶走了一身疲惫。
入夜,周围数公里未见任何灯光人影,星空明亮,微风吹拂……
如果除去艰苦劳作的生活和对知青前途命运隐隐约约的忧虑,那该是诗情画意的意境!
队伍中不乏文章高人,诗句已经浮在嘴边…
(那时广州知靑赴海南不到两年,回城的暗流依然蛰伏,未见浮出水面)。
但我们真是一群流落荒岛的鲁宾逊。
起码是口粮问题,已经只够明后两天了,而团部已经明确告知:
没有汽车运粮!
告知这消息的是从团部派来的,原属广青15队的老工人刘明阳(湖南人,后任17连副连长~在以后的日子里,笔者与这位老刘关系十二分密切,以至于他在15连的家就成了笔者去团部开会办事时的落脚点)。
这是团部为加强连队未来建设和加强对知青“再教育”的措施。(否则,11人均为知青,如何接受贫下中农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呢?只能自己教育自己了,这就是上文“11+1=12”的意思)。
度过了驻地第一个晚上,星空天幕作被子,大地芒草当卧床。
如果说这是“铁马冰河入梦来”,肯定是夸张了,但一夜香甜,却是真实……
天亮了,聂班副独自一人翻山越岭回团部。全班之中,只有他与汪氏弟弟属于虎背熊腰强壮精干之列,
回团部要粮,非他莫属!
其实他心里有个小算盘:建团学习班时,认识了广青15队的重要人物老许,曾经承诺“有困难找我”,这回为了拉粮,找老许借一辆“牛车”应该没有问题!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记不起啥原因,反正牛车没借到!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借了根结实的扁担,挑起150斤大米就往回走(人家开始只肯给100斤)。
这么重,走山路肯定不行,但还有一条较平坦的“牛车路”可通17队,只是要多走大半个小时。
凭着身强力壮及到海南快两年的艰苦磨炼,竟然一口气两三个小时把150大米挑回了连队,当中仅两次停下抽根烟歇歇!
这真是前方打仗,后勤供应只能肩挑手提啊!
没有办法,当年只能如此……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150斤大米能支撑约8~10天,应该能对付到团部车来(果不其然,几天后团部的车就拉来了上千斤大米,还有当初暂留团部的锄头和床板!)

山下有木料,
灶边有大米,
手中有刀锄,
身下有床板,
心中有蓝图!
可以撒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可惜,就缺了一辆牛车……
下了山的一千多根木料堆在海公岭山脚下,距驻地还有20分钟步程。于是我们在两地之间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只用了一天就立起了一栋茅草屋的架子!
同时派人刈回茅草,再用两三天就把茅草屋顶盖上,因为是临时建筑,泥墙就
省掉了。
床板也有了,临时炉灶也砌起来了,幕天席地的生活已成过去,驻地建设的一切作业正在缓缓拉开大幕……
人力太少,把一千多根木料从山脚运回驻地也是一项大工程。
这时“老刘”的作用大显身手,凭着几句海南话和兵团的名头,居然从邻近农村借来了两头水牛!
从此,运输工作只须交给身体最弱的2人就可以了。
扎一个长方形的木框作拖具,用马钉或藤条把木料一头捆扎在拖具上,另一头就扔在地上,赶牛就走,一次可运送三四根!(其中湛江青年周卫养从此当上了几年的“牛倌”,关于他的故事后续还有介绍)。
其余人力便可开展正式建点工作了。
这天台风来了,幸而雨大风不大。
不能开工,众人在没有泥墙的简易“茅寮”里谈天说地,其中一个话题是每人贡献自己曾经吃过最好吃的菜肴,拼出来也算滿汉全席了,并称之为“精神会歺”!
喧闹声中,笔者却与苏老大哥躲在一边下围棋。围棋是苏大哥从老团带过来的,真是希罕货。
二人棋鼓相当,杀个天昏地暗,这才是“鼓角连营风雨中,铁马冰河入屋来”!
海南风雨多,这样的情形时有发生。相处日久相互有了信任,有一天苏大哥私下里塞给我一本手抄本。油灯下我大吃一惊,至今依稀记得手抄本书名好象叫《关于哲学的39个问题》之类。我霎那间知晓:象苏大哥他们有一群思想成熟的知青,虽然身处荒山,手干农活,但思维意识早已在云宵之上自由翱翔了……
(这在当时当地绝对是犯天条的事……)
风雨中最大的麻烦是露天炉灶,吃不上饭的事时有发生。
这时“姜还是老的辣”,只见老刘找出一麻袋地瓜木薯,居然还有花生……
生吃就是一顿“硬货”!
原来老刘毕竟经验老到,去附近村子借牛的时候,已经搞定了这些干粮!

更麻烦的事终于发生了。
一天,团部来了通讯员,说是明天有4位潮汕女知青前来报到!
这真的是晴天霹雳:
我们的这个生存条件,十来个小伙子那是没啥问题,突然间要来几位天仙,这如何是好?!
老刘和两位班长紧急蹉商,马上停下手头工作,紧急召开全体会议:说明情况,制定了几条纪律(遵重女青年之类),商量了应对措施,马上分头行动!

几个人砍回来几捆小木条,几个人刈回来几把大芒草,几个人弄回来几扎藤条…
一起动手,大芒草围墙的独立小房间就间隔好了,细心的班长还巡查了几圈,确保那芒草围墙不透光!
房间里面用小树桩架起了4张床板和一个行李架,摆上两盏小油灯,看上去已经是像模像样的集体宿舍了。不远处,也是用大芒草围蔽起来的一个小小的简易卫生间也弄起来了……
一声喇叭声响,我们迎来了17连第一批潮阳女知青。
下车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她们脸上惊愕的表情。
随后接待和陪伴她们介绍情况的任务,当然是老刘。
当天入夜,小伙子们一反常态,安静得说话都压着嗓子。
小房间里,传来了断断续续但长时间的鸣咽之声。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和老刘,还有一两个人在小房间外不远处闲聊了整整一夜沒合眼。为的是安全~怕她们的情绪波动会引出什么危险的意外。
我们当然知道:肯定是那些负责动员工作的王八蛋在她们面前许下了多么美好动听的介绍和诺言,以至于在现实巨大的反差之下,所有未经世事沧桑的女孩子们必然的反应。
这里说人家是女孩子,而我们不也同样也还是个孩子~“那年,我(们)二十岁”!

我清楚记得房间里的小油灯,油是加得满满的,亮了整整一夜……

幸而这4位女青年也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才过去两天就巳经能以相对平静的心态参予了创建连队的工作了。
至少,很多烦人的后勤保障性工作(例如烧水煮饭清理场地捡柴烧火等等)都可以放心交给了她们。
直到她们领取了第一次工资22块钱的时候,情绪完全得以恢复。毕竟,这很可能是她们过去的人生中拿到的第一笔最大的錢款!
而我们那时的工资,是海南林业工人一级:27.30元/月。
至今,我已经把她们四个人的名字都忘记了,仅记得好像都姓陈(还是有一位姓范),显然是潮阳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仅仅过了一年左右,她们以自己的努力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先后被调至团部直属机构从事各种工作。毕竟,新团部百事待兴,人才人力缺口太大~这是我17连对外输出的第一批“人才”。
50年后的今天,如果她们中的任何人能看到这篇《创业记》,一定会回想起半个世纪前在海公岭下17连度过的第一个特别的夜晚…

五,草房~水井

建点工作在有条不紊地顺利开展。每天都有新进展,一切都显出蓬勃的生机。
班长带两人负责打水井,我带剩下的大部主力负责盖房子。
还是在老三团七连时,我就巳经是盖茅草房的熟练工了,一切顺利进展。
唯一的最大困难是我们没有一根铁钉,也没有铁丝。唯一的只有十来根“马钉”。
这也难不到我们:海公岭上白藤很多,几个人上山两天就能弄回来几十捆。
那白藤就是平常编织家具藤椅的材料,坚韌得很。
在山上有些长得时间长久的老白藤一根能长达二三十米。这家伙带刺,不懂弄就很麻烦,经常勾破衣服扎穿皮肤。但我们很快就找到对付它们的好办法。
此时山上正是一种野果的成熟期,它叫“岗稔”,灌木,花很美,果实是一种紫红色浆果,在海公岭上长得又多又好,有些长的有拇指大。我们专挑熟透的吃,下山时还顺手装满一个喝空了水的军用水壶带回去。
那时,除大米饭外其他任何食物都奇缺,几个南瓜加萝卜干就是一顿菜肴,普遍营养不良的我们戏称这岗稔果为“补血神丹”……

提到“补血神丹”,多说几句题外的话。
该果既然在此地自然生长旺盛,完全可考虑尝试“人工载培”。
我计算过,每亩山地可栽植150株,每株平均产量10斤,亩产1500斤。
怎么说亩产值也可超万元。
水果,饲料,酿酒,
还可研究其中药效用……
当年,在其果实自然成熟掉落的地方,常飘酒香,我就萌发过将其酿酒的念头……
这应该是“一种思路”。

言归正传。
茅草屋,在当年的确是最重要的民间建筑形式,我在海南7年,住了6年,虽然简陋,但平心而论:
有些喜欢,
有些喜欢!
有些怀念!
建屋过程不再敖述,总之,我们基本把一千多根大木料用完,在不用一根铁钉,不用一捆铁丝的情况下,一口气建成了六七幢约20x5=100平方米的大草房,包括宿舍,连部+会议室,仓库,伙房,学校……
布局整齐排列有序,最好的位置留空,准备将来盖砖瓦房,预留了“小伙房区”和“扩展区”……
同时平整了三大块将来的蓝球场土地〈兼作晒场,露天电影场〉…
(在盖仓库草房时,还创造了“两层复式,我也没干过,算是一项创新!)
这一切,只用了约半年时间。
同时,水井也挖好了两口,一口食用井,一口用水井。
这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本来,1.5米口径的井,打算至少挖五六米深,但挖至三米,清彻的水就湧了出来,只能把女同志也派上用场,边用水桶排水边向下挖。
沒想过了一晚,井水居然滿了!
没电没抽水机,只能用水桶人工排水,几个小时才勉强排干。
当即决定:
调集人力接力,挑灯夜战(那时,两盏风雨不灭的“马燈”可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儿)。
挖至约4米深,用准备好的大小形状参差不齐的石块垒壁(没水泥的砌环形石墙,是一个技术活,谁也没干过,只能“摸着石头砌井墙”。井底舖上厚厚的粗沙碎石,井台还是石砌(没水泥!)
大工告成!从此脱离了3个月来只能喝“矿泉水(山溪水)”的日子。
在把第二口井定性为“食用井”后,更是上山烧碳,在砌石的时候,外围铺上了一层木碳!
(后来,因为男士们喜欢在井边赤膊冲凉,男女混用一口井不太方便,一咬牙又挖了第三口用水井…
我想,在兵团所属的几千个连队中,能拥有3囗水井的,恐怕不多。须知我所在的老三团七连一两百口人,也只有一口水井!)
同时,受砌水井的启发,简易厕所也分别盖了男女两间。

这里,不得不提的还有一项工作:
“刈茅草”。
茅草,海南岛野生,草本,成熟长度1~2米,纤维质坚韌,耐腐烂,叶边缘有小刺易刈伤手。
主要用途是盖屋顶最佳材料。其次可用于临时围蔽,糊泥墙时充当钢筋角色的混合材料。
此地野生茅草甚多,这是上天的恩赐!
但刈茅草也是一项苦活,比刈水稻艰苦多了。
刈草时很容易被小刺拉伤了手,手部受伤免不了。
更厉害的是,草丛中很多毒蜂窝,一种个头不大的黄色野蜂,蜂窝很小,通常一窝蜂也就几十只的规模。
刈草时一不小心触动蜂窝,受蜂蛰就免不了,虽然说不致命,但红肿疼痛很是难受。这是一个大大的心理威胁!凡刈过几次茅草,没有不受蛰的。
刈了一大堆,捆扎起来,用两头削尖的竹杠两边插进草捆,就可以往回挑了。
力气大的贪图效率高,挑着两捆茅草在路上走,只见草走不见人!
平时偶尔需要的,去刈一两次茅草不算啥。但短时间内大规模建房,对茅草的需求量太大太大太大,所以这是对这项平常活不得不提的缘故。
对于这个大自然的恩赐,我们是“又爱又恨”……

六,发展
一边回忆一边写成文字,脑子处于兴奋状态。都忘记了连队创建初期的“时间线”了。
自从第一批4位女青年报到之后的半~一年时间里,陆续前來报到的不下十路人马!
谁先来谁后到?
已经记忆模糊。
不久,
又一批潮阳青年来了……
上级派来了连长,指导员……
一批海康及化州退伍兵报到(里面产生了连队文书及后来的多位班长……
司务长来了(海口知青陈天荣)……
卫生员来了(广州知青朱镜荣)…
汕头市知青来了……
潮州市知青来了……
揭西县知青来了……
海陆丰青年来……
党支部建立了,党员不多,但却要负担起领导核心的责任。
团支部建起来了,90%青年人组成的连队,团支部作用非同一般。笔者首任团支书,接任者是潮州知青唐大荣(見后文)。
17连团支部非常活跃,几年时间内,总是团里的先进团支部。

同时,连接团部,长达十多公里的电话线接通……
牛和牛车来了(还是一头壮公牛,更喜出望外的是:牛车居然是充气汽车轮胎!这比老团老连队的“木轮木轴木轴承牛车相比,如虎添翼!)
~这头壮牛和牛车后来发生了一系列故事,写下来非得近万字。此处只能忍痛割爱了……
幸好,一切前面的艰辛努力和预见意识都没有白白浪费!
“手中有房,心中不慌”:
努力盖了那么多草房,后来者再也沒有幕天席地的困扰,没有小溪喝水的担心,也不再有“夜半哭声”上演了……
就连刚上任的连长指导员也感到惊异:
这帮“创业知青"何来如此的预见和魄力?!

只是,每增加的人员,团部只发下来锄头和砍刀,都不带“把”!
无奈之下,我们这些创业老家伙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约定:
“空手不下山”。
谁上山作业,下山时一定要带回几根适合做刀把锄把的木料~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要有足够经验去辩别:
哪一种树哪一根料才是“有用之材”。
后来,团部发下来一批正规的“把”,此事才告一段落。
还有一件事:新来的都没有“床板”。
老创业和半老创业者们原来的床板都已经是转让了几圈,实在没办法了,在两三年内,大部分人员都只好睡在小竹杆或小木条编成的“床板”上。
直到后来几年,团部送来了部分,加上连队自己腾出手来上山放倒了好几棵巨大的“三角枫”,人工拉锯开板,才逐步解决了床板问题。
总而言之,凡属百十人的生活生产所需要的物资,除了钢铁金属的以外,几乎全部自力更生!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陜北南泥湾……

但是与此同时,随着全社会形势的改变:
创业班长(海口知青)最先离队了……
苏x功老大哥离队了…
汪氏兄弟双雄离队了……
肖x望小兄弟离队了……
……
当初11好汉,只剩下了我和尹x平高亇子,还有牛倌周卫养。
后来,尹兄也离开到团部蓝球队去了……
我诚心诚意地送别和祝福他们……

行文至此,笔者要岔出去谈一点当年的感受。
与绝大部分的老团知青不同,甚至连在老团参加“扩张新连队”的知青,也不同!
参加新17团创业的1连7连17连21连四个连队(只是各一个班)的知青,
差不多(说实话是“只有一点点”)没有上级指导,没有后援,没有老工人,沒有完整的后勤保障……
的“一支孤兵”。
一句话:
我们自己就是“老工人”!自己领导自己,自己教育自己,自主决定几乎一切事项……
我们是真正的“集体鲁宾逊”……
以上这些,当然是笔者与
1连创业班长丘新生(广州44中),7连创业班长xxx(名字已模糊),21连创业班长孙大军(附中高一),
的共同感受!

难啊!
但都闯过来了。
菜地开出来了,猪养上了,甚至规划防风林所需要的苗圃,也建立起来了。
未来的生产项目和土地范围,当然是团部甚至是师部参予规划的(后来的几年,17和21连成为了:团六師的花生油和甘蔗糖的生产基地。后来种上了茶叶,建立起茶厂,出产“五指山绿茶”,再后来种起了橡胶……
这是后话)。

这就是我们:“那年,我们二十岁”…

这里要补上一个小插曲,以具体形象说明当年的“物资奇缺”之困境。
当初上山伐木时,我提出要带上一块“磨刀石”,但是团部两手空空,除了大米啥都沒有。
在山上,只能在山溪旁随便找一块石头对付着磨刀,事倍功半不止,解决不了问题事大!
但没有办法,只好钝刀子砍树,凑合着完成了伐木任务。
到了驻地盖草房,用刀实在是熬无可熬。
我一转念与班长和老刘商量好,只身一人重回老三团七连。
单程50公里路,走了12个小时…
第二天在七连,凭着七连三班长易富囯的帮忙,轻易弄到了两块全新的磨刀石。
与老连队农友们喝酒畅谈一晚。
第三天把刀石打成背包背上,好家伙,怕有三二十斤重,又是一口气往回赶。实在累了在十七团临时团部混了一晚,第四天中午才赶回了17连。
这两块磨刀石成了我们的宝贝,解决了燃眉之急!
其实这里面我隐瞒着一个私心:
回老连队会会“初恋情人”~张碧薇(华师附中老初三)。
老七连人大概都知道:是当年乒团“不允许知青谈恋爱”的暗中政策,导致了笔者被调离了三团。
这一夜,我们互许私定终身,一定就走过了50年……
此后到了72年,趁探亲机会约了“薇”畅游通什,三亚。
1973年,“薇”在师部比武中取得六师女子半自动步枪第一名好成绩,随后私访17连,那时17连巳进入第四个年头,连队规模已大体定型与一般老连队无异了。
消息传开,从连长指导员到17连众多农友,用欢迎“女王”的热情接待了她。
17连歌手唐大荣在皎洁的月光下为其高歌一曲“边疆月”,给“芫薇”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插上这一段,是因为17连的创业史实在是“芫薇”生命中不可略过的一幕剧集……

七,六班长
言归正传。
此时大约1971年夏,连队已满周岁,人马巳有50人左右,决定编制为三个班。
我与连长商量了:
自定义为“六班长"。
这不是虚报军情。
当时规矩,连队建制与班长任职,都由连队自定,但要报备团部。
三个班编制,何来六班长?
这是笔者一个小花招。
连队子建制是一件大事,轻易不会改动。
我预见到将来连队最终应发展到七个班,其中五个生产班,六班是较特殊的“全能班”,平时一样安排生产任务。
但一遇突殊情况发生,即由六班应对!
果不奇然,六班后来先后应付各项特别仼务得心应手:
烧砖班,
打石班,
基建班,
试种推广班,
任何新任务发生,不用重新打乱原建制,只须个别人员按实际调动即可。
连队建制稳定,百利无害!
(事实证明:
这是笔者年轻时候的一个正确创造性思路。
后来在笔者一生中,先后任职管理国营,合资,港资,民营等企业,均采用以上思路制定管理架构,得心应手无往不利。都得益于当年创建17连的大胆一试)……
总之,从那以后,“六班长”就成了笔者的别名,一叫N年……

1972年底,连队两岁半了。
人员已经基本满员,有劳动力百人左右。
基本建设进入“盖瓦房”阶段。
大规模生产巳经开展,由于可开垦土地坡度不太大,团部机耕队的拖拉机也会前来支援耕地开荒。
暂时的任务是种花生和甘蔗,与21连一起,希望能成为兵团六师的油~糖生产基地。
人员的增加,正如“六班长”的预见,连队编制增加到七个班,一~五班为生产班,六班当时为“打石班”,七班后勤班(火房,种菜,养猪,苗圃……)
一班长彭xx
二班长xxx
三班长王荣
(以上班长均为退伍兵)
四班长尹x平
五班长许生
六班长聂家芫(笔者)
七班(后勤)班长蔡奕正(前文提到与笔者一起扛380斤木头的潮州青年)
以上如果记忆有误,不奇怪……

之所以一一列出,是表示:17连的创建工作已经进入稳定正常状态了,一切工作稳步推进……
由于人员增长很快,各类各地人群不易“磨合”,连队曾出现过一些动乱,其中最大的一次混乱是xx地区来的青年群体与退伍兵群体发生严重群斗……
在这场群斗中,一度出现了砍刀锄头,一场流血械斗眼看不可避免!
连长指导员都已退避三舍,放弃责任了。
关键时刻!
50年后回想当年,这是真正的关键时刻!
六班长,
四班长(尹兄弟,那时他是连队学校的老师?记忆有点模糊)
连队仅剩下的两位广州知青,
挺身而出!
拦住了正在持械追击退伍兵的十多位xx地区青年面前,高声喝止,混乱中六班长眼镜被打落在地,但又有人把眼镜送了回来。
送回眼镜的是对方一位骨干,我抓住了这个稍瞬即逝的机会,开展了与对方的谈判,一番努力终于平息了事态,一场不知道会发展到何种悲剧程度的危机,终于被扑灭。
在此过程中,四班长始终护在我身边,寸步不退,并拉着人群中属于他部下的几位做说服工作……

事后,指导员长叹:“今天如果不是六班长和四班长,流血死人恐怕免不了”。
至今回想,我对四班长这位校友农友敬重万分:因为我身强体壮人人皆知,一般不敢动我!必可自保。而尹兄弟身高体弱如竹杆,危险极大,而且是出身高干的万金之躯…,
令人刮目相看!(时至今日,还有联系的农友中,能共同回忆和见证这场惊险场面的,也只有唐大荣了……

连队一度混乱,甚至有一阶段惊动了团部,派来了“整顿工作组”。
这些不再详述……
在此期间,有一些连队骨干给笔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上面文字中曾经提到的每一个人外,还有:
张家赞(首任连长)
陈文元(指导员)
刘喜秋(六班副),
陈震天(潮汕青年,打石班师傅级人物)
陈楚南(潮汕青年,木工技艺高,他曾为我打造了一个装衣被的木箱,我珍藏至今)
陈振廷(团员骨干)
张子城(团员骨干)
张杏花(团员骨干)
朱玲(团员骨干)
郭子先(苗圃管理员)
潘xx(广青老工人)
……
很多熟悉的面孔,名字已经模糊。

八,几件事

在此期间,我直接接触并值得一记的还有一些事情。
1.烧砖~
为了建瓦房,我们必须自己烧出红砖。
六班改为烧砖班。
驻地附近有一座废弃多年的当地土砖窑。
六班长回老三团学习取经。回来后清理改造了废砖窑,选好泥土打砖坯,上山砍柴烧砖窑。几经试验,终于在没有师傅指导的情况下烧出了十来万块红砖。这是全团唯一的自力更生砖窑。
但是最终因为连队附近找不到合适的粘土,红砖质量不高,最终放弃(这座前人留下的废窑,恐怕也说明了这一点)。
总之,六班这次烧砖仼务,虽然说不上完全失败,却是沒有成功!
教训是什么?
是对任务的设计和执行没有进行充分的调查与论证。
比如:“此地有合适的粘士吗?”
多问一个问题并进行调查和
论证,恐怕就是另一种结局。

2.打石头。
六班改为打石班,师傅是现成的,潮汕青年陈振添在家乡就是打石队的骨干!连队周边好多花岗岩。
从场部申请到钢钎和炸药,自己做风箱,自己上山烧碳,开炉打铁,热处理,打造出合适的各种类型的钢钎。
选好花岗岩打孔放炮。一人掌钎两人打飞锤,四小时左右能在坚硬花岗岩上打出一米深的炮孔。9~12磅铁锤,三层竹片夾成坚韌柔软的锤把,笔者身强力壮能一口气打上400锤!(当时流传一本书《欧阳海之歌》里描述:一口气打280锤已经很了不起),这让大伙儿信心倍增!
这活儿不记得干了多长时间,反正生产的石料足够连队建设所用。
因此,17队打石班在全团有相当大的名气,经团长亲自视察介绍,不少连队上门取经……

3,这时期连队又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
蓝球场建起来了!
一个蓝球场,是每个兵团连队的“标配”,但大多就是一块平整的泥地加上蓝球圈。
我们不含糊,水泥是没有,但用“石灰+粘土+沙子+水”混合而成的三合土经试验效果不错!
这个后来兼作晾晒花生功能的蓝球场给新连队带来很多欢乐。
剩下的两个广州知青,尹兄弟身高1米9多,华师附中练就的球技也好,他配上我加上海口知青陈天荣司务长3人,常常就能把对方的5人打败。都是年轻人,在新连队文体活动相对缺乏的情况下,蓝球场的作用真的是好!
记得当年常常在下了工的傍晚时分,我一个人坐在球场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抽烟一边注视着球场上的欢叫声,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两三年前上海公岭伐木的场景,一种主人翁的喜悦感常常充盈于心,尽管这时,知青们的回城风巳从暗中刮到了明处,后门强硬的已经有人走了,不少人已经开始频频想起了办法,每一位广州知青,都在为前途不明的思绪万千所困扰…
后来连队学校办起来了,这也成了小学生们体育活动的基本场所。

4,我想,记录17连当年创建的历史,还应该简略交代一些我们的邻居:当年附近农村的留下的一些印象。
17连附近有两个当地的村子,其中最近的一个叫“竹山村”(?),只有半小时的步程。半个世纪以前的海南农村用一个事实就大致能反映出它的基本状况:
整个村子没有一个那怕是简易的厕所!
尽管因为兵团与农村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我们平常基本上要躲避三舍,但偶尔壮壮胆子,还是走进了村子。特别有一次村里办喜事,几条路口的树上挂着红布条,他们的习俗是放下一块钱就可以进村参加喜宴了。依稀记得我是跟着首任班长走进去的,他是海口知青,海南话可以沟通,比较安全…
几十户农家掩藏在一片林子里,到处散发出一股微微熏鼻的气味,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没有厕所的缘故。
村子里的猪都是散养的,牠们就是“清洁工”,可以把人类的残渣基本清理掉。村里的土晒场上舖上了几十张“菠萝蓆”(一种用名叫野菠萝的草本植物叶子编织的席子)。这就是桌子,人们席地围坐,几个粗瓷大碗里飘着肉香。几十天不闻肉味的我们毫不客气坐下来就大口吞肉(回去后还拉肚子了),
这情形可能几辈子都忘不了…
由于连队与农村的土地犬牙交错,矛盾时有发生。有一次不知谁偷挖了人家几个地瓜发生冲突,几乎兵戎相见。
为了缓和矛盾,我们也曾请求团部派来拖拉机帮农民耕地。此举果然是有些效果!拖拉机手们受到魚肉牛奶的招待,弄得我们直吞口水…
还有印象深刻的是村子里有酿土酒的,我们队里老刘有些办法,常常用几斤大米就能换回酒来,这倒是喜出望外的事情!
我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大来!因为当时兵团工人的粮食国家配给是每人每月40斤大米,保证供给!(而笔者那时以“能干能吃”小有名气,一个月干掉60斤大米是常态。有一次有人不服气,用自己的午饭跟我赌气,众目睽睽之下我一口气吃下了3大铁盆共计2斤1两大米做的饭),回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现代青年听了恐怕都要惊掉了下巴!
但是我们在此地建农场,与农民们的利益是天然的冲突,关系一直都处于不好不坏偶尔紧张的状态。
这算是“题外之话”的补充记忆……

5,还是要提一下湛江知青周卫养,因为他是11人创业队伍中留下的最后一人。
孤儿,身体严重瘦弱且患严重胃病,耳聋至响雷不闻,一直都是我们倾力关心保护的对象。从连队有了第一头牛开始,他就是“牛倌”,一直到连队养牛至差不多20头(黄牛),依然是一个尽心尽力的牛倌。
我夫妇(芫薇)最后一次与他见面进歺,已经是离开了海南10年后重访17连的那一次,他越发瘦弱,依然放牛。
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面,不久后病故……
17连创业史上的11人中最后的留驻人员,就此撒手在他奋斗过的土地上…

九,学校~标志性事件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在我心目中17连创业史能完美告一段落的“标志性大事”:
17连学校,成立了!
首任老师尹兄弟。他以较为单薄的身体努力奋斗辛苦劳累了两年,应该转入体力消耗相对少一些的“文科领域”了。
但是没多久他被调团藍球队。
依依不舍送走了尹兄弟,在讨论接任老师人选的连队领导会议上(那时六班长以建队元勋的身份一直参加连队各项重要决策),我举双手赞成接任老师:
唐大荣。
潮州知青,其父为潮州某中学英语老师。入队半年,吃苦耐劳,从不叫苦且性格开朗文化底子好…
他当时身体瘦弱,1米7多的身高体重恐怕才90来斤(对比一下,笔者那时1米66,体重却有135斤以上,浑身都是肌肉!)。
体弱的条件下,再努力奋斗再吃苦耐劳,也显力不从心。
当老师绝对是优选优选的第一选!
果不其然,他是一位优秀的老师,无愧于被我们一辈子称其为“唐老师”的称号:
9个年岁不一的孩子,
从一到五的年级,
语文算术自然历史地理体育音乐图画……
一句话:全包!
看他上课是一种享受:
标准的普通话发音(汉音拼音绝对强项,我还沒见过能与他相比的),循循善诱的耐心,极具灵动的教学方法,极強的责任心…
一年级上课坐上前排,其余的在后面自习作业。
一节课可不是死板的40分钟,而是讲解完经考察,学生懂了就是一节课,可以退到后排了,这时可能才10分钟。!
换上另一个年级……
如此灵动的教学艺术,只有小山村才能创新发明出来!
音乐体育图画,全体上课,课外活动一片欢声笑语。
隔上个把月,总要带上全体学生踏春赏秋。
若是上山海公岭,唐老师一定要我当“保镖”,我都不用请示连队(都是领导们家的孩子,他们巴不得有六班长护航),只把锋利的砍刀往腰后一挂,就护着师生们上山。
爬山爬树,赏花认树,
草甸奔跑,
溪边野炊。
山那边脚下就是16连,有时还约上他们的师生一起在山上联欢(16连老师是一位最后一批的广州女知青麦泳儿老师。她们同批到达十七团的还有杨穗萍,张建华,简文芬…)。
这些年说什么“素质教育”!
我们50年前就巳创新在前了……
辛勤浇灌出好花,学生们个个健康快乐成长,其中居然至少有一人考上了文革后复招的大学!这是小山村里走出了秀才!
朋友们,你们可见过如此的山村学校和老师么?

我也喜欢这样的学校:
连队照顾我是元勋,多次要我住进新落成的第一幢砖瓦房。
我执意不去,也不和六班住在一起。而孤身一人在学校草房诺大的教室里专门隔出一小间,一住两三年。
不为什么,尽管身处天涯海角,
我依然喜欢“闻着书香入睡”……

上文说过:
在“薇”受到女王般欢迎到访的那一次,唐老师为她月下高歌一曲《边疆月》。
这首当时及以后都未见流传的小曲,旋律歌词50年烂熟于心;
“边彊月最美,
边疆月如水,
山间小河静静流,
晚风轻轻吹,
山间小河静静流,
晚风轻轻吹…”
高雅的旋律,
优美的意境,
从此成为我心中的17连山山水水之意象……

十,告别

后来我和唐老师先后调往团部宣教科,从此拜别17连。
他管教育,我管宣传,办公桌面对面,工作中互相支持无分他我,和广州知青姚坤雄,杨晓云,潮州女知青孙丽等……
一起撑起了全团宣教一片天。
在17连的《创业记》里,团部宣教工作就不说了,只记录一件与17连有关的趣事。
1975年夏,一场常见的台风照例席卷海南。风雨中有消息传来:团部与17连电话线路中断!
这是个大事,上传下达的电话在台风天里基本上与战场上一般无异,团部参谋室地图上关于台风讯息的标志在不断移动……
通讯班很忙,事关17连,我俩迅速带上手摇电话机和一捆铁丝冲进风雨,沿电话线路摸索前行。
约一小时后,一条汹涌的小河拦住去路。
海南的任一条小河沟,在台风天里会变得完全不认识,平日一两米跨石头就过河,此时巳变成10多20米宽的激流。
当时的唐老师不善水且体弱,过河非六班长莫属!把铁丝一头捆在腰上,另一头唐老师抓在手里,下河就游,还好有惊无险。
回头再用此铁丝把唐老师连拖带拽越过激流。
幸好电线断口位置就在过河不久,两头一摇电话,通了!
说明断口只此一处!
接好线,大功告成。
这桩事关17连的“份外事”,一直记忆犹新……
如此,我“芫薇”夫妇和唐老师之间的情义跨越时空半个世纪至今,终生无可替代…
直至1976年一月,唐老师目送我爬上团部开往海口的解放大卡,互道诊重,挥手告别!
我踏上了回广州当“工农兵学员”的归程。
从此
拜别海南
拜别三团
拜别十七团
拜别17连。
在渐渐远去的视线中,最后消失的是:
高耸的“海公岭”…
……

十一,《后记》

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国土上,有一个点,一个活着的小村庄~它象宇宙间一粒微尘。
但这是一粒“活着的微尘”……

镜头一:
100年后的某个晚上,一位聪明好奇的小学生拉着爸爸的手天真地问:“爸爸,我们这个村子,最早的时候是怎么来的呢?”
这是一个聪明的后代在溯源~
他在寻找这粒微尘的源头……

镜头二:
几天前翻开11月份的月历,
啊,每年的11月5日纪念日快到了。
53年前这一天,广州市首批赴海南岛知青登船出发……

上面两个情景镜头的融合,就是这篇《创业记》的來由。

这是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六師十七团十七连。
(也是海南省國营广青农场17队)
如果17连的创业源头不清晰,
责任当然在我!

我翻开了地图,找到了这个“村庄”~这粒微尘。
好消息是:
17连还活着!
半个世纪,50年前的“往事并不如烟”,如电影般一幕幕飘过眼前。
决定了,
《创业记》。
一定要在11.5这一天之前完成:
不管它是粗糙的,不完整的,不完美的,甚至是挂一漏万的。
但要真实,带着真诚。

几天的废寝忘食奋笔疾书没有令自己失望:
完成了。
尽管正象前面说过的:它不完美…
但今天,我可以代替那位100年后的父亲,回答聪明孩子的问题了;
这个村庄,
源头在此。

这当然不完全是一个纯粹纪事的故事,笔者在叙述往日历史的过程中,偷偷地塞进去很多“私货”。
请原谅我,
这是一个老17连的“六班长”对50年前的那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深情怀念的见证,的结果……

原六师十七团(广青农场17队)~六班班长
聂家芫(芫薇)
2021年11月5日
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