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南:早起锻炼静悄悄

作者：吴晓南
　　那一年跟着父亲去看他的弟弟。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叔叔中风有些年头了，家里人照顾得好，他脸色红扑扑的，很润，像是恢复得颇不错的样子。父亲拉他的手，和他说话，又弯下腰来拉高他的裤腿，按他的小腿，然后跟他说，你握拳。叔叔做了，坐那儿憨憨地笑。
　　父亲又说，“你看我，跟着我试试看。”
　　他斜靠在椅子上，“就这样，用力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手握拳，脚趾球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末了，脱掉自己的鞋子，脚趾拳起来着给叔叔看。
　　“做的时候平躺在床上，枕头拿开，床垫硬些最好。”他补充说。
　　那个时候，父亲七十多岁。转眼间我自己现在也近这个年龄了。 二、
　　从温哥华回到广州。疫情期间，下机之后得集中隔离。当然，所谓集中隔离是与分散居家隔离对应的说法，而不是所有人住在一起的意思。集中隔离的地点是酒店，一人一个房间，进去了就不准出来。一日三餐送到门口，是相当严格的隔离状态。一日之中有两次敲门。敲门声响，戴口罩，开门，一把体温枪已经抵着你的额头，“哒”轻轻一声响过，那身穿全套全白防护服的员工点点头转身离去，你也点点头退一步，轻轻关上房门。这就是我们一天与外界的交流。
　　记得前人说过，“面对孤独，阅读是人能做的最好一件事。”现在是网络世界，有电视、微信、视频，与从前大不一样。但不能见人，则相同。到了第三天，我居然想到了跑步，心念甫动，脚已先行。几十年前中学的教育太彻底，霎那间就想起了《红岩》里跑步的华子良。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酒店婉拒提供餐刀。于是又想，没事干，那倒不如写点东西吧。写什么呢？疫情，隔离，测温枪，华子良，餐刀，跑着步想着这些，突然就起了记录一下自己如何在人生的养生季节锻炼的念头。 三、
　　中国人喜欢讲养生。从文化的角度观察，这多少总和中国人自己的宗教有点关系。中国人土生土长的宗教是道教。道教讲肉身成道，经过修炼，得道升天。但反过来，说因为中国人天生就有希望长生的隐秘念头，于是产生了道教也是成立的。
　　现代人看这个问题，当我们说人类的的寿命应该有多少岁的时候，说的其实是一堆推论出来的数字。科学家研究发现，哺乳动物最高寿命相当于生长期的5～7倍。譬如说，狗的生长期为2年，寿命约为10～14年；马的生长期为5年，其寿命为25～35年。人也是哺乳动物，生长期为20～25年，因此人类自然寿命被推论为100～175岁。更进一步的研究发现，细胞分裂的次数、周期，与寿命是相关的，可以用细胞分裂次数乘以分裂周期，求得每种动物的大致寿命。如小白鼠的细胞约分裂12次，分裂周期为0.25年，其寿命为3年。而人类终其一生，细胞大约分裂50次，每次分裂周期为2.4年，故人的寿命约为120岁。
　　这些研究出来的数字相差颇大，与现实人们的寿命相差更大。对于个体而言，毋宁说，他从父母得来的遗传物质和信息才是他理所应当的寿命。譬如说，有的人父母都有高血压的毛病，他到了一定的年龄，毫无办法可想，他的血压就是比旁人高。人活到了想计算自己的寿命的时候，自估的寿数还得减去他活到了这一天，周遭的压力，一直以来暴饮暴食，诸如此类对他生命基底的侵蚀。
　　换言之，岁寿问题，本质上虽然可以说是一个科学问题，但实际上更是一个个人问题。 四、
　　到了人生的养生季节谈锻炼，类似于金庸笔下华山派争论的场景总会出现。华山派的弟子都在问，我们练剑术到底该从练剑开始还是得先练气呢？我们讲养生的时候，也面对着同等逻辑的疑惑。人们都在问，养生应该积极锻炼还是龟息静养呢？
　　支持运动学说的研究很多，诸如运动对骨密度的影响，不运动造成的肌肉流失等等。也有关于每天步行多少步与寿命长短的关联统计，诸如此类。然而，同样是相信科学，相反的说法也成立。如果你相信生命的长短取决于你的基因，那么，不是吗？基因定了，这一辈子你能有多少下心跳也就定了。在单位时间里，你的心脏跳动的越快，你离死亡便越近。通常人们举出来支持龟息假说的反例是运动员，运动员运动最多，但基本上没有长寿的。当然，也有人企图从哲学角度解决问题，他们说，动是绝对的，静是相对的。心跳，呼吸，消化，一颦一笑皆是运动。所谓静，就是不主动去动等等。这也很对，起码很难反驳。
　　我自己觉得，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越辩越明的真理，就养生而言更是如此。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不同的个体，什么方法对自己最好，只有自己知道。这还得经过时间检验。当然了，非常不幸，无论什么最好的方法，人到头来总是会死的。 五、
　　我把我父亲教他弟弟的方法称之为末梢锻炼法。通常，我在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先把枕头掀一边去，在被窝里，平躺着，全身用力握拳，与此同时，球紧脚趾，咬紧牙关，闭紧眼睛。这一协调动作其实是一个全身用力同时把血液从最末端的微细血管挤压出来的动作，稍坚持一会，然后放松，血流争先恐后，又流了进去。三两个过程过后，你便会感到气血流动，全身充盈。
　　握拳的时候四指把拇指握里面，大拇指顶着无名指根上，这叫握固。老子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东晋道士葛洪在其著作《抱朴子》讲“握固守一”说的也是这一手部姿势。握固的本意，是指通过握这个动作固守你的先天之本。如果你喜欢道家说法，这便是法门。修道不得法门而不入，呵，呵，讲起来颇有点深邃神秘的味道啊。 六、
　　所谓法门，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真正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是“气”。三两次握拳，球紧脚趾，咬紧牙关，闭紧眼睛，稍坚持了一会然后放松之后，气从百汇涌出，沿前额，进内里，引发了鼻腔与口腔连接处发生了一个吞咽动作。然后，气沿顶着龈交穴的舌头往下走，经膻中，入丹田，再往下到了脚趾，突然间跳跃到了涌泉，这时，你的口腔瞬时充满了口水。奇妙的是，气到了脚底的涌泉和口腔里充满了口水这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然后气流往脚跟，沿两腿的背面往上走，在命门汇聚合成一股，同时引发了一下被称之为提肛的抽搐，然后，气沿着脊椎再往上又回到了百汇。周而复始。
　　运气属于传统学问范畴。传统中华医学的经络学说宏大精深自成体系，不好以现代医学的叙事框架来比照。现代科学讲实证，求严谨。而领会传统学说则常常需要经由意会参与而产生的顿悟。
　　传统上怎么说？传统上说的任脉以会阴为起点，从身体正面沿着正中央往上到唇下承浆穴。而督脉则由长强沿着人体后背往上走，到达百会。要打通任督两脉，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过肛门，沿脊椎上到头顶，再往前穿过两眼之间，到达口腔上颚的龈交穴，往下，到任脉的承浆，承浆往下，回到出发点下丹田就是一个小周天。传统上说，任脉主血，督脉主气，为人体经络主脉。二脉通，则百脉通。因此，小周天能促进循环，改善体质，强筋健骨。至于大周天，大周天能使神和气相抱不离，密切结合，以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称它为大，是由于它的内气循行，除沿任督两脉外，也在其他经脉上流走。大周天没有内家各派都明确认可的运行的路线。因此传统上，大周天如何走，可以因人而异。大周天这词气派，我运气的走法也完全符合传统定义，因此，我把我运气走的路线也叫大周天，虽然说这气到底走过了什么穴位其实我知之不全。
　　没练过气功的人不易得气，但不要紧。你可以有意识地放松自己，先放松头部，然后手，然后身子，然后腿，从上到下放松下去。如果这样放松不能达至效果，你可以分得再细一些，先放松前额，然后眼睛，然后脸，一路放松。过些日子，放松的“松”就会自己往下走，再过些日子，“松”里有一股力，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只小兽，不知不觉间它自己就跑起来了。
　　气功这玩意，神就神在因人而异。有些人得来轻松，有些人可求而不可及。有些人气到了膻中或丹田便不再往下走，但假以时日，气在堵住的地方越积越多，到了某一天，突然小兽就跑过去了。但也有些人就是过不去。我的这个走法，最难的是气从脚趾跳到涌泉那一关，许多人一辈子过不去。不过无所谓，我们本来的目的不过是锻炼身体，不是吗？
　　内气可以用内观的方式引导。用意念冲关，分寸不易把握，容易走岔了。当然了，最好还是听其自然。 七、
　　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心脑血管疾病是导致全球死亡的最大杀手。不分年龄统计，全球每10名死者中就有3名是死于心脑血管疾病的。血管硬化是个缓慢而不可逆的过程，分年龄段的话，心脑血管病的死亡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上升极为明确。因此，预防和减缓动脉硬化是改善老龄人口健康和生活质量的重要一环。末梢锻炼其实是一种血管体操。是为了改善心脑血管状态的努力。如果人体末梢锻炼到了，人体的全身也就锻炼到了。
　　这是一种运动，因此，运动场地很重要。在暖暖的被窝里，血管处于柔软的状态，做末梢运动最合适不过。
　　接下去，我会双手十指对敲，再揉揉手指头，然后做指根对冲。两指之间连接处为指根，左右手的指根对冲对撞，譬如说，虎口撞虎口，或虎口撞其它均无不可。现代人认为手部是一个全息元，可以全息反映全身状态。传统学说则认为手部的经络丰富，既是手三阴经的终点，手三阳经的起始，十四经在这里均有沟通，又有众多的经外奇穴。当然多讲个把名词没有坏处，但我觉得知道便好，不必那么神神叨叨，这动作能够刺激末端神经，以另一种方式促进四肢末梢血液循环，很实在。
　　其实，开初，我试过按部就班按手部每一个穴位，四周静寂，全身松弛，理论上每一个穴位都应该有感觉，但不然。让人惊艳的是大空骨、明眼、凤眼这三个经外奇穴。一按下去眼眶四周便感受到压力，松开了穴位，眼部当即一阵舒坦袭来，因此，我保留了这三个穴位作为我对眼睛的关怀。这三个穴位，大空骨在大拇指第一关节手背那一面上，明眼和凤眼分别在这关节左右两侧，按的时候，用另一手的拇指和中指夹住明眼和凤眼，食指尖压大空骨，都用指甲。压下，稍觉疼痛，已见功效。
　　口口相传的养生大穴合谷、内关也在手上。这两穴位按的时候感觉不明显，于若有若无之间。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想起来，我还是会按。
　　有时我也会揉揉肚子。顺时针三十圈，逆时针三十圈。说有时，因为有时我就是会漏了这个动作。为什么会漏，说到底，因为在那会儿身体觉得你没有必要做。因此，漏了就是漏了，无需想起来的时候懊恼，补做。
　　人身有些精细所在得特别关照。因此，我会叩齿，然后，转动舌头，让舌头在口腔里绕圈，顺时钟方向，逆时钟方向各绕上十来圈。有文章说，动动舌头可以间接刺激脑部和面部神经，从而减缓大脑萎缩。这理论高大上，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只是试过，当舌头掠过口腔有麻痒的感觉，便觉得这动作应该保留。
　　我用眼多，除了按那三个经外奇穴，我还会转眼球。睁开眼睛转，顺时钟，逆时钟各绕上十来圈。说实在话，我们是练眼保健操长大的一代。从小学开始每天都得做。记得小学四年级不知怎么就有点近视了，放学之后，得留堂，做完了保健操才让回家。为什么以转眼球代替眼保健操？不为什么，只是因为要做眼保健操双手就得出被窝，天气冷的时候，双手出被窝这种事很难坚持。
　　牙齿眼睛都做了，怎么不揉揉耳朵？耳朵上不是有很多穴位吗？揉揉耳朵当然也重要，但这也得把两手伸出被子，因此我把这事放到了最后，到了要起床的时候和干洗脸一块儿做。 八、
　　口口相传的养生大穴见仁见智，而足三里必在榜上。《灵枢》道：“阳气有余，阴气不足......阳气不足，阴气有余......皆调于足三里。”把这说法转换成现代科学语言，叫双向调节，可见此穴之神奇。足三里这个穴位在在小腿外侧，犊鼻下三寸。自己给自己按，得坐着，即使如此，也很难用力。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我还是平躺着，一脚盘起，以脚踝突起处架在另一脚小腿外侧压足三里穴位上。压上去的那一腿稍作前后晃动用力向下施压。因为这个动作同时活动了髋关节，增加了髋关节的润滑液分泌。我会一直活动到髋关节酸涨了方才换腿。
　　而后，继续平躺在床上，双臂放于身体两侧，掌心向下，双腿自然伸直 。吸气，勾脚尖。呼气，绷脚尖。这个动作倒是有一个听起来就很科学的名字，叫仰卧脚踝背屈跖屈。这动作活动了脚踝，锻炼了小腿的肌肉，于我而言，是拉筋，增强韧带的柔软度。
　　敲打脚尖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运动，只要伸直双腿，把两脚的脚后跟靠在一起，两脚的大姆趾互相碰撞即可。做的时候数数，不拘多少，一直敲到膝盖酸到不能动便停。半秒不到，不酸了，又继续敲。这次敲不到上次的五分之一次数便会酸得不行。又停半秒，再敲。敲十来下膝盖又酸得不得了，就可以结束。如果两大拇指碰撞疼，可以把脚板调成一前一后，以伸前脚板的脚背敲扳后脚板的涌泉，累了便换脚。连涌泉也关顾到了，是件美妙的事情。
　　人会思考，但思考总在得到了教训之后。这就是人到了人生的养身季节锻炼的缘起。
　　我五十岁多些，上楼梯膝关节就会响会疼，用了这个办法，几年前上过华山膝盖不疼。这是因为当你敲打脚尖的时候，膝关节在无压力状态下的左右摆动，产生了大量润滑液体的缘故。每天就那么三两分钟，几个月之后，不但是膝盖，就连腿部都感觉变得更有力量了。日久见功，几年下来，整个膝盖的状态得到了改善。
　　早起，平躺着做运动的最后一招也是针对身体毛病的。我的椎间盘膨出，开头的时候疼得连过马路都有困难。这是一种退行性病变，属于药石不灵一类。要改善症状，唯一的办法是加强周边支持性肌肉群的锻炼。
　　我的办法是平躺着，先将腿曲起，而后抬小腿至与大腿成一直线。数着数坚持。不多久大腿和腹肌皆进入颤抖状态，下背肌的肌肉条索绷得紧紧的，将下脊锥微微拱起。不要去关心双脚抬起的角度，抬得高些，低些都不要紧，坚持，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通常这动作我一天只做一次，说是坚持，再坚持也不过就一分钟多一点而已。做完了以肩和小腿跟为支点尽可能将腰部拱起做三次拱桥。抬腿连带拱桥也是效果显著的动作，虽说椎间盘膨出不可逆转，但渐渐地，对生活已经没影响。
　　最后，我会以干洗脸，搓耳朵，搓耳前耳背，搓到发热便停下一串动作收功。 九、
　　我相信我父亲设计出他那套末梢锻炼法是对我们家族长辈，爷爷，奶奶，均以心脑血管毛病去世的回应。我相信每一个体所需要的运动都和这一个体本身的状态相关联，每个人都可以设计出最适合自己的运动。我早上的平躺运动跟我总是起得很早有关，跟我有椎间盘膨出的毛病有关，跟我有点懒有关。不过，挺好的。我对自己没有要求，有时做多有时做少，这种静态的运动大致耗时五六十分钟，运气进了状态的时候，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不自知也是常事。晨起的运动给了我一天的精力。我还能求什么呢？
　　话说得差不多了还得绕回来。当我们说运动的时候，其实考究一下该吃什么喝什么同样重要。当我说到抬腿锻炼，其实，我应该回溯到我椎间盘膨出毛病刚刚发作的时候，那时，有位医生尽心尽力地帮助我，令我感怀至今。我也应该讲有好几年功夫我天天游泳，只是后来觉得游泳池子消毒的味道太大，方才放弃。我必须交代这两点，否则我关于早起锻炼静悄悄的叙述就不客观。我现在也做户外运动。如果白天空气的PM2.5值低，我会去走走路，中间慢跑一小会。为了持维肌肉的力量，有时我会做虎卧撑，不拘多少，累了就停。有时我会做下蹲起立。但小心了，做这动作是得讲原则的。下蹲的时候，得将你的臀部向后，你的膝盖一定不能前于你的脚指尖，否则，下蹲就伤你的膝盖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到了养身季节的锻炼是什么？追求长寿飘渺了些。就我看来是自己和自己身体的和解，是身体用悄悄话提醒你时的应答，是从此保持身体和灵魂同步的努力。有疫情也好，没疫情也好，活得利利索索才是对上天应许之年最热烈的拥抱。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悠悠
　　返穗隔离期间写于广州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