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薇：生命的灵魂:附录3.“大漠孤烟之旅”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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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
“朝圣之路”第一段之
《大漠孤烟之旅》后记

写下以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们很是犹豫了一番。在路上,我们夫妇俩边走边议,无话不谈,相互鼓励和劝阻。在路上,我们遇到的几乎所有的人,对于两个五十五岁的半老人独自驱车走完这“大漠孤烟之旅”无不竖起大拇指颇多赞誉之词,也有的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对此,我们只当是勉励的话,心里十分感激。毕竟,我们有幸共同走过了。
思想也几乎是共通的,但在文字中用“我们”做主语,措词毕竟不方便,考虑再三,最后用“我”来代替了。有机会读到这篇文字的朋友,请不妨把“我”当作“我们”去读。粗陋之处,万望见谅并多加指教!
—— 聂家芫、张碧薇
2005年8月于上海

回到这个城市,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城市已有好些天了,我的“朝圣之路”第一段“大漠孤烟之旅”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我似乎还不太相信,最起码我的感觉一直在顽强地提示自己, 还在路上,我们还在路上!
这一天我从中华广场走过,经过热闹非凡的地下商场“流行前线”,这是我家的附近，也是再熟悉不过的老地方。我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行,眼前是五光十色的店铺,熙熙攘攘的商场,人头涌涌的肯德基,五颜六色打扮入时的少男少女,穿着休闲、举止得体的中年夫妻, 老态龙钟、手持拐杖的白发老人,各式人等均悠然自得地逛着商场。冷气、灯光、招牌、货品……无一不显示出一个大城市商场的繁华与繁杂、现代与时髦。但我仿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思绪与眼前的情景格格不入。恍如刚刚从外太空归来,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不可理解。
我不断地向自己提出一个不合常理的问题: 他们怎么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在这个城市里日复一日地生活? 他们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那个高原?为什么不去那片荒漠?为什么不去看看那庄严耸立的雪山?为什么不去看看那广袤无边的荒原?为什么不去看看大漠中的胡杨?……他们真是见鬼了!
其实,是我自己中邪了,见鬼了!我从那片高原和荒漠中归来,是我真正中了高原和荒漠的邪,我不敢说自己是否已经脱胎换骨,更不敢说自己是否已经超凡入圣,但是,那片神圣至上的雪域高原和坦坦荡荡的无边大漠,还有雪山、草甸、蓝天、白云,千年不倒的胡杨之铮铮铁骨,永无尽头的盘山公路之艰难险阻,是那样地深入了我的骨髓、我的灵魂,以至于它们永远地成为了我身体中的某一部分而挥之不去了。
还是为了那该死的凡人俗事和生活的压力,碧薇留在广州照顾家事,家芫独自驱车赶回上海谋生。这天我在沪杭高速公路上以九十公里的时速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辆货柜车悠游着,身边是一辆接一辆的豪华轿车飞速地掠过,它们忽左忽右,横穿直插,风驰电掣,从车型、速度及行车姿态上判断,可谓非官则商,非款则腕了。它们应该是去赶紧急公事,或会见重要人物,或赶时赶刻地参加商务谈判吧!此情此景,应该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之事了,可我偏偏又见了鬼,中了邪了,还是那一个问题:他们怎么了?他们怎么能如此习以为常地公务、商务、会务呢?这些豪华昂贵、装备精良的车子,为什么不去拜会高原荒漠?为什么不去翻越五千米的山口?为什么不去爬爬那些穿越在崇山峻岭穷山恶水间的天险之路呢?
其实,是我以区区个人之心(绝不是小人之心)去度大众之腹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正所谓生存和发展(发财)为第一要务,各人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即如我自己,过去了的二十年,加上眼前,还有今后,不是也在仅为生存而每天劳碌奔波吗? !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只有想偷、善偷、有可能偷才偷得成! 我说了大众的一堆废话,目的只为自己“中邪见鬼”作一个见证,那些深刻的印象已经溶进了血液之中而不能自拔。过去,在奔忙生活之余,我以为自己很向往崇山峻岭,大漠荒原,高山流水,小桥人家的,一有机会,就往山里钻,断断续续地去过不少地方,积累了不少的各种关于山、水、亭、台的印象,但那也只不过是忙里偷闲的小把戏,枯燥生活之中来一点油盐酱醋的点缀和调味,就连这次出发之前,也只把这次行程当作以往“旅游”的一种连续罢了。
只是当驱车进入了西北广袤无边的大漠,连绵不绝的钢铁般的山脉深处,领略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苍凉悲壮的意境,体验过“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绝望孤单的处境,尤其是在穿越雄伟的天山冰达坂,在艰难翻越无路可走的阿尔金山水毁道路或极速奔驰在寸草不长的青海荒漠上的时候,在壮丽的昆仑山、唐古拉山、念青唐古拉山山脉永恒的雪峰下,在藏北高原、可可西里广阔无垠的高原草甸深处,在藏民三步一叩遥遥不计日月的朝圣之脚步声中,在雪域高原深不可测的白云蓝天圣湖庙宇之中,在随风飘扬的饱含着希望和祈祷的各色经幡面前,在酱红色的奔腾不息的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峡谷两岸带着绝望的心情艰难行进在天险之路的时候……
我才真正懂得了生命本来的含义:天地万物,与生俱来,不离不弃,共生共荣,阴阳互济,相生相克,时空交错,生死轮回。
记得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曾写过一篇《我的人生价值观》送给妹妹作生日礼物,主要说的是人生的价值是一根数轴上的一个点,人一生创造的价值(物质的和精神的量化值)减去一生消费的价值所得的余数在数轴上表示为一个点,这个点值为负值,你是蛀米大虫,这个点为正值并且越大你的人生价值就越大,有点类似“松树的风格一—索取的少,贡献的多”。
记得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又曾写下一篇《我的人生价值观(二)》以自勉。主要说的是人生的价值是一个三维坐标系上的点,其中: X 轴代表生命的长度;Y 轴代表生命的宽度; Z 轴代表生命的高度(或深度)。这个点沿 XYZ 三轴的正值方向越大,你的人生价值就越大,反之亦然。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对这两次人生价值的描述至今不悔,仍然据此作为己行为的准则和赖以观察社会人生的基准之一。
但五十五岁的今天,我更愿意从雪域高原和荒原大漠所给予的启示中,从雪峰与沙漠的对峙中,从冰山融雪与大漠黄沙的进退格斗中去体验感悟生命价值的所在,人生价值的所在。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问辽阔宇宙,谁定死生?
人不能胜天,人类不能胜天,人类不要妄图去征服自然,征服宇宙太空。“胜天”、“征服”这类字眼太骄横,太血腥,太不自量力,太井蛙之见了。大宇宙、大自然自有主沉浮,定死生的自然之法,区区人类何出征服胜天之言!亿万年前雪域高原从大海深处昂然升起,以绝世的高度傲视全球,岂是人类之微力所能为乎?所能阻乎?
人类几千年、几万年的物质文明史,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使其他生命体难以望其项背,但这些“进步”有多少是顺应自然的,又有多少是违背并损害自然,最终将自掘坟墓的呢?人类应该自我反省,人类应该主动地顺应自然,生命的本来的含义在于:生命本身就是大自然所赋予的一个生死轮回的过程。人生的价值应该在于顺应自然完成一个生命循环过程的主动意识的程度。
雄伟的天山,苍莽的昆仑,从南北两方挟持着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这种雪山与沙漠的对峙,雪水与黄沙的进退抗争决定了生命体的命运,雪水进则黄沙退而生命得以保存和发展;黄沙进则雪水退而生命将不复存在。千年胡杨林(当然还有红柳)的命运就是见证。而我们人类在这种自然力的对抗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在塔里木河由长变短,由宽变窄的奄奄一息之中,在罗布泊、艾丁湖的完全干涸之中,我们人类还不能从中悟出一点什么道理吗?我很尊敬和佩服那些从理论和行动都付之实践的环保人士,正是他们在拯救生命的未来从而体现了真正的人生价值。
从珠三角到长三角沿海,为生存压力而奔波在这个正在赶超世界发达区域水平的地区已经好几年了,见惯了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花天酒地的场面。经济发达、人烟稠杂、商贾云集、物欲横流、金钱至上、寸金尺土,时间就是金钱,关系就是经济,效率就是生命,整个社会就是一辆隆隆开进的经济快车,红尘滚滚。卷裹在红尘中的我感觉厌倦、疲劳,自然会向往西部的广阔与宁静。话说回来,在大漠戈壁深处,穷山恶水之间,生存环境条件简单得如同史前世界之地。如果我生活在那里,还有这样的兴致去讨论蓝天白云吗?我想,我一定会热切地向往繁华的都市,一定会迫切地渴望“走出大山”,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呵!人类占有物质的欲望永无止境,推动着人类无止境地向自然开战,也向同类开战,这就是人类生存最大的悖论之一。
除人类以外的其他亿万种生物,哪怕是高居于食物链顶端的狮虎豹类,基本上是满足于吃饱、生存、繁衍后代这一简单公式,而人类这种单一的怪物,却还要更多地占有“剩余的物资”,并由此而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发展到无以复加地开发自然,占有自然,破坏自然进而毁灭自然而最终走向毁灭自身的境地。真正的太可悲了。
不管科学家们如何在学术上将人类与其他生物区别开来,在我看来,至少人类在生物圈中具有自己的四大特征:一、缺乏制约的天敌;二、具有一定的改造自然的能力;三、具有无限占有剩余物资的趋向;四、具有独立于物质的精神现象。
这种“一无三有”的特征,很容易使人类自身走向目空一切,凌驾于自然之上的绝路。我们人类经常忘记自己本身只不过也是宇宙自然的产物,只不过也是宇宙自然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人类所有的一切,包括未来的命运,都绝不可能超越自然规律这只如来佛的手掌心。其实,这只不过是一个太浅显的道理,绝大部分人都已明白,只是在现实生活之中一遇到具体事件和问题的时候，自然就会被人们抛在脑后,利益就会凌驾在一切之上。这正是人类的可悲之处。
话说得太远,我还是回到路上,回到朝圣之路上来吧。雪域高原的藏民,把一生分为两段,前半生为了生存,为了后代;后半生为了朝圣,为了来生。他们不畏路途艰难遥远,三步一叩,向着心中永恒的神圣之地坚定地进发,即使倒在朝圣之路上也心甘情愿。 我的圣地在哪里?我心中的圣地在哪里?
如果我自己没有答案,我的精神将何以寄托?我的灵魂将何以安顿?人啊,到底为什么活着?应该怎样活着?在所有的信仰和理想都被金钱所嘲弃的今天,面对朝圣者的身影我们自愧不如,无地自容!
说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而脸红了,活到这把年纪都已经是到达下岗退休年龄的人了,还是如此顽冥不化,还是如此自作矫情去追寻什么人生的信仰和理想,去探讨什么人生的价值,不是太可笑了吗?
但“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在当今这个物质至上、物欲横流的世界上,我并不指望自己能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和境界,只是想在泥沙俱下的物欲洪流中,多少为自己保留一块超然物外的孤岛绿洲,在日常平淡琐碎的生活中,尽可能保持自己一份精神上的超脱。这并不算是过分的奢求。
神山、圣湖、布达拉宫是藏民朝圣者心中的圣地,我从雪域高原回来的那一天就曾经对自己说:也许今生今世,与高原的分别已成永远,但高原的气息已随我们而来,它将永远陪伴着我们继续走在朝圣的路上,去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神山圣湖和布达拉宫,寻找白己心中的圣地。 因为“知难而退”的告诚存于心中,因为心底的并不干净彻底及诸多条件的限制,我的“大漠孤烟之旅”走得并不彻底,心中所向往的西疆帕米尔高原、南疆塔克拉玛干深处、藏北无人区、藏西阿里、藏南喜玛拉雅山脉还未深入。
自评88分的总分显然过高了,那是自我打气、自我较劲的一种“激励”手段。还有我的“黑水白山”之旅、“黄土高坡”之旅、“版纳风情”之旅、“天府之国”之旅…
朝圣之路,心中的圣地便在自然之路上。

书破万卷心自明,
路行万里天地情。
万卷万里皆心路,
路有路无顾自行。
——2005年8月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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