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薇:生命的灵魂:生命的圣地

来自通约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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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生命的圣地
这就是我上面说的“天山情结”。有朋友问:走如此艰难曲折的朝圣之路不害怕吗?不后悔吗?我说:他要去寻找“生命之圣地”,我只能也只有义无反顾地陪伴同行。
——碧薇

雪域高原的朝圣者将拉萨的布达拉宫、大昭寺,甚至远在阿里地区的神山岗仁波齐峰视作圣地。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将耶路撒冷奉为自己的圣地。到圣地朝拜是一生之中最大的一件事,天灾人祸,路途遥远,战火纷飞都不能阻隔。而其中唐三藏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的历史及神话,乃是中国老百姓(无论是佛教信徒或一般俗人)妇孺皆知的故事。我们在自己的朝圣之路上,在西安大雁塔(慈恩寺)广场上拜竭过他的塑像。夜色中,手持法杖的玄奘昂首远方,风尘仆仆的形象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追问生命的意义,追寻灵魂圣地的路上,我清楚地知道所有的朝圣者都将失败。如果以成败论英雄的话,朝圣之路上没有英雄。因为这不可能成功,你不可能成为这条道路上的成功人士。古往今来,尽管走在路上的先哲贤人不计其数,然而谁也不能说自己已经找到了生命的极终的意义,登上了灵魂圣地的顶峰。所有的朝圣者最终依然困惑,依然迷惘。在这条路上,问题不是越来越少,越来越清晰了,相反,问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遥不可及了。它仿佛出现在遥远而虚幻的地平线上:一个永远可见而不可及的地方。
幸而在这条通往灵魂圣地的朝圣之路上,人类从古至今乃至永远(我坚信)从来不乏朝圣者。从伟大的先知,智慧的先贤,到平庸的百姓,普通的凡人,只要他不单纯是一个追求享受肉身物质快感的行尸走肉,只要他在肉身享受的过程中哪怕只有一刹那间曾经陷入过生活的迷茫,从而从内心深处生发出对生命存在本身的质问,他就已经走上了朝圣之路,加入了人类连绵不绝的朝圣队伍。
当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属于这条道路上一个自觉自愿的朝圣者,我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虽然灵魂的圣地仍然处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但同时也在自己的脚下。只要我仍然走在路上,路的本身就是我心中的圣地,它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又不断地超越了目的地,它从我们内心的某个角落出发,一直指向苍茫的宇宙。灵魂走在朝圣的路上,脚下的路就是它的圣地,一直通向它永远的栖息之地。
在我们的朝圣之路上,在天山深处,群峰环绕,绿树掩映的天池边,我和妻子远离喧闹的游人,独自处于无人到达的偏远岸边与天池对视。那一刻天地间特别的宁静,一刹那间我们仿佛领悟了关于生命的全部含义:人生本出于自然,我们的个体生命和世间万物一样同出于自然,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并不高出于自然的本身。我们从自然中诞生,最终仍然要归复自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与世间万物的唯一不同之处,是我们能够“自觉”,能够“主动”。万物归于自然,均出自无意识的被动状态。唯有人类的生命,具有了自觉主动的意识。因此,能否“自觉地主动地”将自己的生命溶于自然,最终“自觉地主动地”归于自然,就成了人生最重要的意义。缺失了自觉主动的意念与姿态,我们只能与世间万物无所区别了。具有了自觉主动溶于,最终归于自然的意识与行为,我们的人生就具有了区别于其他世间万物存在的意义。
莫非,这就是我心中的圣地所在?莫非,这就是我灵魂的所在?因为,如果有了这种“自觉与主动”,我们处于人世红尘之中的肉身,我们平淡无奇的,又无可奈何地生活着的每一天日子,就被赋予了神奇的色彩,我们迷茫的人生之路,就有了明确的路标,永远不会在红尘滚滚的人世间迷失了方向。
“自觉地,主动地‘溶于自然,皈依自然’”多么奇妙的一种感觉。也是在天山高处,天山一号冰川的黑白世界使我和妻子感觉像是到了世界的极端之处,刚才上山攀上冰的“路”几次几乎令我们的座驾半途而废,惊魂未定的我们还来不及镇定下来,就被雄伟的冰川所震慑。我们下车与冰川亲近,此时万籁无声。
在这个天与地直接相吻之处,只有我们夫妇二人成为几十亿人类的代表立于天地之间,生命的渺小与生命的伟大的感受同时在心中升起:在天与地,黑与白,阴与阳,生与死的两极世界之中孕育出的男与女的人生,如何才能无愧无悔地不枉到天地之间走一遭?冥冥之中命运之神把我们带到此处,莫非这就是我们心中灵魂的圣地?身处五彩缤纷的人世而眼花缭乱的人生,灵魂却只有黑白分明的判决。迷宫一般令人不知所措的迷茫的人生之路,灵魂圣地的居所却是这样的简单而明了。
在四面大漠荒原的包围之中,我们在翻越阿尔金山的“无路之路”上,感觉自己像蚂蚁爬过荒岛;在雪域高原深远无垠的蓝天白云下,我们感觉自己像纯洁无瑕的天使;在横断山脉深处穷山恶水的天险之路上,我们感觉生命之于我们简直是可有可无般自然,既值得万般地珍爱又可以安然地了却……
人生一旦真心实意地主动自觉地溶于大自然这个灵魂的圣地,哪怕身处世间滚滚红尘之中也能让心境一片空明与宁静。我的朝圣之路终将伴随我们剩余的人生,哪怕肉身老去走不动了,灵魂依然走在朝圣之路上。
有时候我想:并不是在什么地方存在着一个生命的圣地需要我们去寻找,而是我们坚定不移地走在朝圣之路上这件事的本身证明了生命圣地确凿无疑的存在。
生而为人,我可以不信神,可以不皈依任何现存于世的各种宗教,可以不相信佛陀、上帝的存在,但不可以没有灵魂,没有信仰,没有心中的圣地。如果心中没有神圣,我活在尘世之中便空具一身行将化为尘土的臭皮囊,与一只蚂蚁并无不同。
我这样说,并非蔑视天下世间之他人及万物生灵,我相信他人与我一样,也走在自己的朝圣之路上。
我这样说,也并非自己有了多么了不起的信仰和神圣,如果有人问我:你的信仰是什么?你心中的圣地是什么?我会感到惭愧,我只能略带惶恐与自卑地告诉自己:我还在寻找,还在追求,还在瞎子摸路,但我坚定地相信。
当我们用充满疑惑与渴求的心灵和目光抬头仰望星空,追问生命存在的意义,因自身的存在和肉身的限制而寻求生命的超越之时,我们便赋予了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某种信仰。带着这种信仰我们正攀登圣地的高峰,在攀登的路上我们时时回头俯视肉身依存的尘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肉身混迹于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之中,不期然生发出感慨的长叹:人生,如果失去了属于灵魂,属于神界的信仰之圣地,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显得那样渺小和可笑。
灵魂,走在通往圣地的路上,而“在路上”这本身就是圣地的所在,尽管,朝圣之路上也会时时感到寂寞。孤独的寂寞时时伴随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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