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他的那個時代:黨內有派的演變
16、党内有派的演变
一九六零年整个上半年,主席仍在号召大跃进。 一九六零年七月五日至八月十日中央在北戴河召开了会议。八月 十四日中央发出《关于开展以保粮、保钢为中心的增产节约运动的指 示》,九月份转批了国家计委的报告,首次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 提高八字方针。在这之后红红火火的大跃进运动结束,开始了刘少奇、 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整顿恢复国民经济的时期。有的资料说,就是在这次会议上,主席提出暂时离开一线,修养思考一段时间, 不再指挥工农业生产。刘少奇提出承认现实,调整政策。这些说法我一时无法核实,但是这次北戴河会议是一次转折是可以确认的。 父亲在《高山青松.陶铸诞辰 100 周年纪念文集》的序言里谈到 了一些北戴河会议之后的事情。父亲说,“一九六零年十月二十三至 二十六日,毛主席召集华北、中南、东北、西北四大区和省时、市、 自治区主要负责人开会,听取有关农业情况的汇报和如何纠正‘共产风’问题。二十六日毛主席收到‘信阳事件’的材料,与会同志听到 ‘信阳事件’的情况,十分震惊……从这时起,毛主席不吃肉了!”按父亲这一回忆推论,真正触动了主席内心的应该是信阳事件,“不吃肉”大概是他在心里给自己下了罪己诏吧?他知道自己错了,不吃肉 也算是弥补一下良心的亏欠。主席开始强调调查研究大概也就在这个时候,主席是希望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开头,他找到的办法 是一九六一年头完成的《农村工作六十条》。 父亲回忆说,“那是在一九六一年,那年,人民公社的事很紧张。 毛主席住(广州)小岛,起草六十条,江青也在。草稿完成,叫陶铸 通知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员来广州讨论。办公厅去电话,北京也不知是 哪个工作人员接的,反问道,‘少奇同志正在主持北方农业工作会议, 可不可以迟一点去?’主席很不高兴”。 当时,主席写了一张条子“是哪个皇帝骑在在我头上拉屎,现任 命陶铸为特命全权大使到北京接驾。”他叫来陶铸,交代了,让陶铸 派专机上北京。故事发展下来的情节是,“第二天,陶铸到了机场, 忽又返回。接着,刘少奇、邓小平等人也到了。” 父亲说,“毛主席写这张字条是在一九六一年三月,比六二年一 月召开的七千人大会早了近十个月左右时间。这张字条是尚未发生冲突时主席的心态流露。” 我不是专门做研究的学者,我能掌握的资料并不充分,但我觉得 基于一九六零年七八月间的北戴河会议是一个转折点,我相信那次会 议必定发生过一些导致主席心里产生了阴影的事情,以至于稍有刺激, 主席便会爆发出“是哪个皇帝骑在我头上拉屎”的激愤。 假如我们撇开这些,平铺直叙可以这样说,主席六零年八月在北 戴河会议上接受了转折,十月底得知河南省信阳事件心灵触动,六一 年头组织完成了《六十条》。到了这个时候,主席解决人民公社问题的方法成型了。 三月份主席要求召开的广州中央工作会议本意是推出《六十条》, 然而,曾希圣在会上介绍的包产到户却喧宾夺主。 这简直是横插一杠子。当我们明白安徽省产生“包产到户”模式 的背景其实是一九六零年中的北戴河会议,而曾希圣关于三自一包的 介绍实际上说明了刘少奇终止大跃进的政策和措施已经走在成功的 道路上,主席对三自一包的纠结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毛主席在中南局的报告上批示了两个马克思主义,以土地所有权 的归属来确认责任田的性质确实在理论上高了刘少奇一头,但这个理 论却是基于曾希圣的方法总结出来的。我们现在仍然不知道从主席批 示两个马克思主义到北戴河会议这十五天中发生了什么,但纯客观观 察,我们知道经过这十五天时间之后,主席不但放弃了他自己说的“两 个马克思主义”,也放弃了他组织写作的成果《农村工作六十条》,他选择的是党内斗争的终极一招,这一次的这一招高举“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旗帜从一九六二年开始铺垫,最终走到了以 打倒一切资产阶级当权派为标志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我们的党没有一个民主架构来容纳党内不同意见的表达和争论。 现实中,我们能听见的是文化大革命的脚步声固执地,一步一步又一 步向我们逼近。随着阶级斗争的号角响起,小圈子渐渐成形了。随着时间推移,通过成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和军队对文革的支持表态,那些支持激进地推进社会主义建设,支持以阶级斗争观念的看待党内不同意见的人群在主席的主导下形成了派别实体,而原本是党内正常的,对各种不同政策持有自己的看法的人群,亲不亲路线分,随即被甩到了走资本主义道路一边,游街批斗,生死随缘。随着主席“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发表,一直受到“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教育的群众以火山爆发的热情拥抱了革命的盛大节日。当时的人们对文革的前因一无所知,却对文革的结果各有各的憧憬。那领袖的挥手,几十万人一起雀跃欢呼的泪眼,渐渐演变成了一场历时十年,你死我活,血污遍地的局面。 从实际操作的角度观察文化革命形成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极左宗派形成的过程。 我父亲兵行险着,在批斗台上将中南局的那个报告揽了上身,仅仅因为这篇报告是主席已经肯定了的,因此我父亲和中南局这些人逃过一劫。但如果主席真的认为这篇文章是“两个马克思主义”的,那么,倒过来,搞文革,批三自一包是不是反革命两面派? 又绕了不是?这样绕,无论多长时间都不可能绕得出来,因为这 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公元 1858 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约翰·李斯 丁发现把一根纸条扭转 180°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具有 魔术般的性质。普通纸带具有两个面,一个正面,一个反面,而这样 粘接之后的纸带只有一个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 它的边缘。主席是一个强势的语言天才,他有一种把语言扭转 180° 两头粘接的能力,他有丝毫不怀疑自己表达矛盾的自信心。尴尬的场景只出现过一次,那一次,他以“阳谋”两个字,缝补了那面旗帜。 就我看,共产党一直以来将思维定于一端,在消灭党内一切不同 意见的同时,也就禁锢了自己。不同意见没有公开表达的渠道,没有 自由表达思维的权力,党内决策没有合法讨论的程序和做出决定的合 理架构,一个政党只有一个领袖的声音,等待这个政党英明伟大得等待这个党的领袖英明伟大,试想一想,人类几万年的历史过程中曾经 出现过性格完美的领袖吗?曾经出现过永远正确的领袖吗?这个党,也包括了他们的领袖,到了连责任田的性质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的地步, 到了大跃进失败却要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时候,这个党不要说理论思维,其实连最基本的逻辑也已经一塌糊涂了。探讨的出路在哪里?在我看来,还是得引用主席的话,主席说过,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既然客观事实是“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为什么要用高压的手段,让所有人噤声?为什么自己的想法可以不断调整,却要把党内正常表达不同看法的人都打成走资本主义当权派?为什么实际上只是一个派别一种观点的群体 可以以诸如四个伟大,中央文革领导小组、革委会或造反派等各种不 同面目挥斥江山,而稍有不同工作意见的人就是走资本主义当权派, 就必须带高帽,被游斗,被拳打脚踢,被当成叛徒特务,被送到秦城? 当然这种讨论太务实,真正的讨论得务虚些。在一个将思维定于一端的党内,形成小圈子是必然的吗?演变为单一实质宗派是必然的吗?在一个将思维定于一端的党内,起源于政策认识差异的不同意见是否一定会演变成党内倾扎,演变成古拉格群岛,演变成高帽游街打 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等等,一边是充满革命激情,另一边是九死一生 的局面?触发这种演变的契机又是什么?是领袖性格的缺陷美还是 占争论优势一方实操的失败?在现实的世界里,在禁锢思维模式的演变过程中,所有本来只是探讨的声音都转入潜伏状态,等待着可以公开反对的那一天。这种不言而喻的必然又应该得到怎样的阐述?诸如此类,其实非常有趣。
*朱德(1886 年-1976),字玉阶,原名朱代珍,四川省仪陇县人,无产阶级革命家、 政治家和军事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之 一。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大元帅之首。 *莫比乌斯(1790--1868)August Ferdinand Möbius 奥古斯特·费迪南德·莫比乌斯是德国 数学家、天文学家。最著名的成就是发现了三维欧几里德空间中的一种奇特的二维单面环状 结构——后人称为莫比乌斯带。其他重要的成就包括在射影几何中引进齐次坐标系、莫比乌 斯变换(Moebius Transformations),数论中的莫比乌斯变换(Moebius transform)、莫比乌 斯函数、莫比乌斯反演公式(Moebius inversion formula)等。莫比乌斯被认为是拓扑学的先 驱。*约翰·李斯丁 Johhan Benedict Listing 德国数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