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革命理想高于天的李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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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丁惠筠(华附67届高二2班)广州知青/晨星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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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视桌面摊开的40多年前李小玲的日记、书信和 讲用材料,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时间仿佛定格在 那令人难以忘却的日子:1970年10月17日天未亮前, 海南屯昌晨星农场狂风骤雨之夜,那是青春热血涌动、 豪情壮志满怀、浮躁迷茫困惑的年代所发生的一幕。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我所在的武装连被一 阵嘈杂声惊醒。“养猪场出事了! ”“快去救人啊!” 立刻,一、二、三排的男战士被选中的身强力壮者急 赴猪场,我们四排的女战士们紧张投入做后勤准备工 作。我们焦急地等待天亮,等待养猪场姐妹们获救的 消息。可一直等待到中午时分,才得知经过几小时的救援,才有六位姐妹获救,其 余的全部被洪水冲走了。

  此后的几天里,我们四排被安排往猪场出事地点两岸的山坡、林段里寻找遗体、 遗物,看到橡胶树的高枝上和林段环山行里满是草席、书、照片、衣裤、被褥、破 布条等零碎残物。我们边走边哭,拾着姐妹们的遗物,高声喊着她们的名字,多么 希望奇迹会出?现一林段中突然发现她们的身影。事实是残酷的,除了当天中午救 出的那六位,再也没有发现生还者了。

  在全团许多人的努力下,我们陆陆续续地在河流洪水经过的地方,在水退之后 沙砾所掩埋的地方,找到了 20位姐妹和她们的连长的遗体(她们的指导员的遗体 一直未能找到)。被水浸泡过的遗体已面目全非,只得靠衣物一一辨认,我们站在 没过大腿的河道里,含着泪水给姐妹们的遗体洗干净脸上和身上的沙砾、污迹,给 她们换上干净的衣服,将她们安放在医院的几个房间里,烧着当地特有的香茅草, 驱除那些原本不属于她们的气味。当时,我们内心的苦楚远远超出恐惧,仿佛是在 帮睡着了的姐妹们更衣穿戴。

  这次遇难的人员中,广州知青有六人,其中四人是华师附中高中学生。事后, 为了安抚知青家长,我与陈素敏同学被选派和团政治处的同志一起,前往广州有关 高校和在韶关的干校,向家长们报吿、座谈和解释这次台风灾难的情况。当我们从 海口乘船过海去广州的时候,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我们想起两年前,李小玲她们 是和我们一起兴高采烈地在船舱里有说有笑地奔赴海南,可如今她们已不在了,我 们再也无法掩住伤心的泪水。

  遇难的李小玲和梁愉辛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们的父母分别是省委组织部和高等 院校的领导,她们都是家中父母疼爱的女儿,甚至整个养猪场的女青年都是我团各 连队的文艺活动积极分子,个个多才多艺,能歌善舞,都是各自家庭中父母的掌上 明珠,多么令人心疼!

  40多年过去了,当我们迈入老年的时候,李小玲的形象还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 我们的脑海里。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充满活力,那么热爱生活、热爱学习,那 么的革命理想高于天,是我们当中的佼佼者。她像一颗流星,闪亮地划过天际后漬 然陨落,但她所发出的灿烂光芒,令我们难忘,催我们奋进,教我们永不气馁。

  李小玲是我在华南师范附中(六七届)高中的同班同学。我与小玲同班实则只 一年时间。我高一下学期才转学来这个班的,当时作为华师附中的教育改革尝试, 小玲与我们班的李大西、虞曙华、万向南3位同学一起,已在高二下学期直接参加 高三毕业班高考复习的学习了,那时小玲已被北京国际关系学院看中。不言而喻, 小玲是我们班的高才生,她还担任校共青团委员会组织委员的职务,为了团组织的 发展工作,她平时在学习之余经常找发展对象谈心。小玲长着一双会说话、聪慧明 亮、讨人喜欢的大眼睛,而且她思维敏捷,谈吐风趣,爱关心和研究国内外政治大 事,若你跟她在一起,经常会有听不完的生动故事。小玲既有崇高理想,也是性情 中人,她爱憎分明,乐善好施,对亲朋好友有很深的情谊,而对邪恶之事则是深恶 痛绝。小玲一直学习踏实,成绩骄人,尤其是她的俄语成绩是我们望尘莫及的,我 们一直看好她将是我国未来的外交官。后来即将高考时,“文革”开始了,才高运 蹇的小玲,只能上山下乡到海南岛农场。若干年后,她没能和知青同学一起回到生 她养她的城市,却长眠在海南岛的土地上,献身在她无限忠于的祖国橡胶事业上。

  今天,当我们再次翻开小玲的日记和书信,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时,我们的心还 在流泪,伤痛和遗憾是那么深刻,无法释怀。

  1968年11月5日小玲下乡时,她母亲在干校尚未“解放”,而她父亲,连她母 亲也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她就更不知道了。当时她父亲是广东省委组织部副部长, 母亲是华南农学院党委组织部长,就这样,小玲与父母未见一面、道一别就来到海 南。她出发时,远在外地关着、工资早被冻结的父母已无力顾及她,一贫如洗的家 并未令她伤感,她不是娇小姐,怀着发展祖国橡胶事业,建设祖国美丽宝岛的雄心 壮志,揣着保姆给她的几元钱,雄赳赳、气昂昂渡过海峡,来到屯昌晨星农场(她 的十五岁的弟弟也一同下乡到屯昌南吕农场,大妹则下乡在广东阳山农村)o

  在下乡期间,最让小玲揪心的是父母的“解放”问题。不过,她并没有将父母 的“解放”与自己的前途、命运和利益联系在一起,她认为年轻人的路要靠自己走, 而不是靠父母,由父母来决定。她时刻关注着的是父母能否“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 线上来,能否继续革命”。从她给哥哥和弟妹的多封信中,我们深深地感号到她的 理想与情怀。她在1969年10月30日给妹妹的信中说:“……十分十分同意你的看 法,有人就是那么'高明’,离了家庭就活不下去,有那么一个后台就高人一等, 可笑。我早就下了决心,家庭属敌我矛盾,我不屈服(有的人家庭一倒,就萎靡不 振,从此一落千丈,似乎前途也暗淡起来——我是看不起这种人的);家庭是人民 内部矛盾,我也不依赖它。我听到不少干部子女,父母解放了,就不安心在海南了, 就后悔来海南了,巴不得能走什么'后门’回大陆去。这些人真可笑,离了家庭就 不能干革命? !唉,我真替他们害羞!”在生活、学习和工作中,小玲从来不曾有 “高人一等”的思想和表现,她和我们每个人相处总是那么平和、可亲。

  小玲在母亲“解放”后的一天,收到了华南农学院有关信函,她1969年11月 和12月给妈妈和哥哥、妹妹的回信中说:“今天收到农院的证明和简短的信”;“我 接到妈妈的来信,要我回广州,看来不可能了,要抓革命,促生产”;“明年我们连 开荒600亩,真要大干一场,少了一个人就是少了一分力量,我说什么也不能在攻 坚战的关键时刻回家啊。我思想很通,一点也不闹情绪,安心抓革命促生产”;“我 没有什么理由回去。要说回去看妈妈,这一理由是不充分的,而且目前生产很紧, 要'一抓三促’,所以不回去了”; “事实上,像我们家这样一种情况一^家人都 分散在不同地方一在我们团,我们师,甚至整个国家是多么普遍,我简直找不出 几个同学的家是没有分散的。如果人人都要团聚,那生产怎么搞呢? ”; “我已下决, 心三年不回了”。

  小玲对家人并非无情。她一直感到遗憾的是在来海南之前未能有机会照一张全 家福。她在信中总是劝说弟妹回广州时,请哥哥和弟妹一起照,不用等她。结果 “全家福”终究未能实现。她在情在理地说服妈妈:“妈妈,你现在的情绪好些了 吗?应该振作起来,那些悲观情绪是不能很好为党工作的。我们的眼光应看得更远 些,看得更广些,不要只看到自己,只想到家庭。李青(小玲的弟弟)写信说他一 年来进步很大,收获很多,接受再教育确实很有必要。……橡胶,是祖国最迫切需 要的工业原料,我们从事这个前人从来没有干过的光荣伟大事业,是无比骄傲和自 豪。总之,一年来感受很多,一下子说不完,我真正体会到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 你在干校,我在海南,但我们都是为了……革命。我们一天到晚考虑的,应该是如 何更好地工作,更好地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而不是考虑个人得失。如果我们时时、 处处考虑党和人民的利益,我们的心胸就会宽广起来,眼界就会开阔。我们就不会 有什么个人忧愁,而是以朝气蓬勃的战斗姿态去迎接工作。总之,我们随时随地都 必须以革命利益为重,个人利益要服从革命利益。”这是多么崇高的理想和觉悟!

  1969年12月小玲曾被选派到六师师部参加通讯报道员学习班,到各团采写稿 件,当月22日她在写给妹妹的信中说:“到其他团,更开阔了我的眼界,那里的生 活比我们团艰苦,交通很不便,条件比我们团差,这更坚定我为橡胶发展贡献毕生 的信心,橡胶发展太需要人,太需要了!什么时候看到我们国家橡胶自给了,那时 才心花怒放呢!不瞒你说,来海南一年了,和你爱上粤北的一草一木那样,我爱上 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爱上了这里独特的橡胶,一看见橡胶林就感到格外亲切。” 可见小玲对发展祖国橡胶事业是多么向往和情深。

  小玲下乡前就患有慢性肝病和胃病,特别是肝病,如果防治不当就会转化为肝 硬化,危及生命。她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为了大力发展祖国橡胶事业,竟置个人生 死于度外,争着做奉献。刚到农场时,小玲被分配在条件稍好些的老连队,当她得 知要建新点开荒种胶时,便积极要求去新点吃苦锻炼。她在1969年5月28日的日 记中这样写:“自觉,建设社会主义就是靠自觉!队里决定让五班去新点了,我们 班是附属的,可是没有我的份。不行!我一定要去!想办法!和同伴们尝尝创业的 滋味一尽管领导、地点都不是很称心,我还是很高兴的!争取!争取!到艰苦的 地方磨练自己。”

  在新点劳动,小玲干了农场最苦最累的活:开荒挖穴、上荒山砍树扛木料建房、 割茅草盖草房等等。她那稚嫩带病的身躯,经常要在炎炎烈日下暴晒、劳作,每天 挥汗如雨,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这些考验记录在她1969年7月、8月、9 月的日记里:“什么'黑牡丹'、’白牡丹',可笑至极!对于那帮庸人们低级无聊的 议论,不值得理睬!为了祖国的橡胶事业,晒黑了皮肤炼红了心,有什么不好! 老实说,我才瞧不起那白嫩嫩的小姐少爷呢!他们和我们这个时代不配!” “割茅 草于烈日下,热得简直要吐,肝也很难受,宵也够呛,怎么回事?真讨厌!坚持 吧,要锻炼毅力,更重要的是为我们的橡胶。” “大病坚持干,小病大干,没病拼命 干!一多感人的豪言!为了橡胶事业豁岀去了,五指山下埋忠骨——干呐,为着 明天。” “连续奋战丿I个小时,又遇上倾盆大雨,真是最疲乏的一天。到最后两小时, 我几乎觉得我的精力全都使尽了。累得说不出话来,只会像牛一样喘气,要翻山越 岭,羊肠小道坎坷不平,加上大雨,真可谓路隘林深苔滑,扛着木料下山来,几次 欲滑倒,出了一身汗,险呐!最后我的牙已经咬得不能再咬了,甚至失去知觉—— 就是那讨厌的肝,逼得我拼命咬牙。”

  小玲就是这样经常带病坚持工作,因为她忠于祖国的橡胶事业。她在1969年 10月和1970年8月给妹妹李明写的信中说:“我的胃倒糟糕了不少,在家里从来没 有胃痛过,在老点也没有,到了新点痛了四次,平均一月一次,痛得也够厉害的, 浑身冷汗,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宁愿它肝痛。胃痛真不好受,现吃胃舒平……” “前 些日子扛木料盖草房,我扛得不少。有人说:你的力气很大哟!其实力量还不是练 出来的!说实在的,我力气不大,只是拼命干罢了。有时肝、胃尽给我捣乱,而且 身体很虚,出汗太多。从开工十来分钟便全身湿透,一直到收工回家都如此,成天 除了睡觉,就是泡在汗水里。可我一想到要争气,就咬紧牙关,不管什么毛病,我 也^上山不可!有一次我的脚中毒,肿得像馒头,可我还是上了山。”

  小玲参加师部通讯报道员学习班结束后回到团里,团政治处要把她留在团里搞 广播和通讯报道,可小玲竟觉得自己思想不过硬,家庭不行,不想留在机关工作, 闹着要回连队。小玲总认为像她这样家庭出身的人,就是要到基层经受锻炼和考验, 才能有前途。她在1970年1月写给妹妹李明的信中就说:“一个人为什么要靠家庭 呢?主席说:要教导他们不要靠父母,不要靠先烈,要完全靠自己。革命靠自己, 再好的出身,不努力改造自己一样完蛋。相反出身不好,认真改造世界观,一样有 前途。有的人家里出事了,就屈服了,萎靡不振,从此一落千丈。我决不这样!家 庭问题休想成为我革命的绊脚石!当然我知道自己的思想会继续有反复,但是忠于 毛主席的红心永不变。'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主席这条语录成了我们 的座右铭。”

  遗憾的是小玲来到海南这不到两年,还未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才干和智慧报效国 家,就永远离开了和她日夜战斗在一起的战友们,离开了已有多年未见面的至亲至 爱的父母、兄长和弟妹,多么令人痛心!

  小玲才思敏捷,笔迹遒媚苍劲,展现了她作为高才生的功底。纵阅她的许多日 记、书信和讲用材料,不但充满理想、哲理、豪情和担当,而且叙事说理娓娓动听, 言语流畅,文采横溢,那是用青春在书写,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作。在那时的 知青中,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像她那样的。

  从小玲的日记里我们可以看到,她工作劳动虽然繁忙艰苦,但非常关心国家大 事,突出了那个时代先进青年的本质。她时常把自己所知道的国内外形势、内部信 息,向同是下乡的弟妹讲述,有时还将毛主席的有关讲话和报告,一并抄写给他们, 让他们也一起关心国家大事。信往往一写就是十几页,有时是用信纸两面翻用,有 时是用父母、兄长和弟妹来信的背面写,有时又是用不知哪弄来的纸片拼接而写成。 除了国家大事,在小玲的书信中我们也看到家庭琐事。她作为长女,经常为尚未 “解放”的父母分担责任;对弟妹甚至对兄长都是细心叮嘱,仔细安排家事。小玲 对曾多年在她家做事的保姆也同样关怀备至,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他们一家和保姆 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以至后来小玲离开保姆下乡时,还用自己在农场一个月20多 元的工资寄给保姆,表达感激之恩。

  在小玲所写的每一篇日记和书信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她对学习是那么如饥似渴。 一天的劳累之后,别人早已进入梦乡,可她还经常顽强地学习到深夜。她在1970 年正月初三的日记中写道:“我深感自己精力有限,有多少东西要学习呀!无产阶 级政治有多少内容必须学习和掌握!在这样的时候,难道能够容忍浪费一分一秒的 宝貴时间么?抓紧呐,时间是买不回的财富。一放松,又滑去了千万秒,可惜呀!” 即使在1970年10月17日遇难夜晚的前半夜,小玲还在宿舍微弱的灯光下学习毛著 《实践论》,在日记本上记下“人的认识的最基本来源在于人的生产活动”;“真理的 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但真理的认识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完成,而是反复循环逐步 完成的”;“认识世界的目的在于改造这世界,通晓革命理论的目的在于指导革命实 践”等八条学习心得。这是她的绝笔,是她年轻人生的最后一篇日记。

  17日小玲遇难后,我们在她身上的挎包里,发现她的《毛主席语录〉和日记本 竟被蝦料袋包装得一点没被打湿。据灾难中幸存者介绍,小玲在与狂风暴雨的搏斗 中,始终与其他几位广州知青一起带领全体姐妹们勇敢面对,直至不幸遇难。她在 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实际行动实践着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教导,不愧是那个时 代的优秀青年。

  安息吧,亲爱的小玲同学,我们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