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贯中:“两个阵营三个世界”的时代已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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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贯中:“两个阵营三个世界”的时代已来临!

文章来源: 纵览中国 于 2020-04-26

面对前所未有的全球性大疫,经济学家纷纷预测这次大疫对于世界 的影响。身处美国疫情震中纽约市的文贯中,却从人类未来福祉的 角度,深入思考全球化的未来走向。

“这次大疫意味着,1990年以来的这一轮全球化无法再以现有的国 际治理框架继续下去”,美国康州三一学院经济系荣休教授文贯中 在接受专访时说,“疫情竟能迅速全球化,使主要经济大国都措手 不及,遭受生命和财产的极大损失,说明疫情全球化对经济全球化, 乃至地缘政治必定发生深刻影响。”

文贯中出生于上海,1983年负笈美国,获得芝加哥大学经济系博 士学位后,长期在美国大学任教,并一直关注中国的改革和发展。 在文贯中看来,虽然这次公共卫生危机不会导致长期的“大萧条”, 但是为全球化敲响了警钟,“如果不能突破制度性瓶颈,那么逆经 济全球化的抬头无法抵挡。世界可能重新走上恶性全球化的道 路。”

文贯中指出,全球化有“良性”和“恶性”之分。经济全球化的未来主 要掌握在中美两国手中。假如两国不能积极协调,经济全球化将由 目前的“一个世界”蜕变为“两个阵营,三个世界”的局面。

“现在全球化处于关键时刻,留给中国的时间窗口很有限了”,文贯 中说,“中国应该抓住时间窗口,推进市场导向的改革,以阻止经 济全球化发生蜕变和倒退,否则,中国百年未遇的发展机遇必然消 失,1978年以来比较顺利的现代化进程将因此中断,乃至逆转。” 疫情不会必然导致1929年式的“大萧条”

马国川:作为一个关心中国经济的华人经济学家,您认为这次大疫 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有多大?

文贯中:中国以‘封省“和”封城“的手段,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便将 疫情置于控制之下,但也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第一季度中国产 能供给不足,汽车、通信设备、电子、机械等多个行业减产明显, 部分行业甚至一度停摆。这对欧、美、日三大块经济形成强烈冲击。 随着这些发达国家相继陷入严重的疫情,中国出口企业的订单大量 减少,进而影响其他配套企业。这说明中国也无法独善其身。

马国川:虽然中国以及东亚地区正在走出病毒阴影,但是欧洲和北 美各国却步入疫情的高发阶段,使得世界经济前景非常暗淡。

文贯中:确实。现在许多发达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以居家令的形式, 要求非必要的生产和服务人员不要离家外出,以减缓病毒传播速度, 导致经济几乎进入停摆状态。以美国为例,美国“三产”中服务业占 比高达80%以上,受停摆影响最大的恰恰就是这一部门。以美国类 推经济结构相似的欧洲和其他发达国家,便可知疫情对它们的经济 打击会有多么严重。这些国家股市一泻千里,失业率不断攀升,很 多城市一夜之间几乎沦为鬼城。

马国川:经济学家们纷纷预测这次大疫对于世界的影响,最悲观的 预测是将导致1929年式的“大萧条”。您是否认同这种观点? 文贯中:我认为不会必然发生1929年式的“大萧条”,取决于人们 的对策。现在和1929年的时代背景完全不同了。当时各国经济的 基本面确实存在严峻问题,表现为严重的生产过剩和消费不足。现 在发达国家民众普遍有较高的收入,有强大的消费能力。以美国为 例,自己生产的东西无法满足民众的强大需求,不得不大量进口。 这表明经济有强大动力,基本面没有大问题,经济停摆是由病毒引 起,因而是一次公共卫生的危机。中国和东亚的事实证明,新冠状 肺炎病毒并非所向无敌。采取正确的社交疏离,个人卫生措施,加 上对高龄人群的特殊保护,是可以大大减低病毒的传播速度,减少 生命的损失的。其中,东亚的南韩和日本在没有封省和封城,因而 经济损失较小的情况下,疫情同样获得显著好转,令人宽慰,增强 了社会和政治结构类似的其他国家的信心。

另外,人类拥有的克服危机的工具不一样了。加剧“大萧条”的一个 原因是,面对经济下滑,各国反而紧缩银根,并竞相搞贸易保护主 义,以邻为壑,导致全球化崩溃,各国迟迟走不出萧条。现在各国 都已知道,越有经济危机,越要放松银根,因而纷纷推出货币和财 政紧急刺激措施。

马国川:看来,您对世界经济的前景并不悲观?

文贯中:目前的疫情当然极为严峻。不过,目前欧美和中国的科学 家都在夜以继日地研究疫苗,同时积极探索利用现有的药物减轻疫 情。可以相信,肆虐于发达国家的病毒将逐步受到抑制,发达国家 的制造业可望在今年下半年逐步恢复。令人更为担忧的,倒是不发 达国家。如果它们集中爆发疫情,由于那里的公共卫生体系落后, 人道后果会更加可怕。但是,那些地方对全球经济来说,毕竟只有 较小的影响。

其实,对就业和民生来说,我更担心今后服务业的走向。上面提到, 无论是产值还是就业,服务业在发达经济中已占压倒性的份额。全 球经济结构和就业分布越来越向服务业倾斜,而服务业的分布则向 城市,特别是大城市集中。这是因为服务业一般需要人群的聚集, 才有气氛和情趣,也才有规模报酬递增。心有余悸的顾客今后如何 克服人群聚集必然带来的病毒风险,使各国服务业尽速走上正轨, 将是十分棘手的挑战。看来,除非病毒像萨斯那样奇迹般地自动消 失,全球服务业的恢复将主要取决于人类何时找到疫苗。由于服务 业创造了最大的就业,因而代表了总需求的最大部分。如果对服务 的需求萎缩,就业将极大萎缩,从而影响到对制造业的需求。所以, 不仅要关注制造业,更要关注服务业。

“经济全球化的两大动力”

马国川:假如没有全球化,这次危机不会如此迅速的蔓延到全世界。 因此许多人都在思考,人类为什么要搞经济全球化?究竟有什么好 处? 文贯中:自地理大发现以来的几百年里,两大动力推动着经济全球 化的不断深入发展。一个是比较优势:即使在最发达和最不发达国 家之间,也可基于比较优势,通过国际分工和贸易而互相获利。这 是个门槛很低,各国都可以加入而大获其益的游戏;一个是规模报 酬递增:如果生产要素和产品能在全球自由流动,即使小国也能借 助国际分工,克服本国狭小市场,大规模地生产某些产品,通过自 由销往全球市场,使自己和全球获得巨大的经济增益。

马国川:既然全球化有这么大的好处,各国都能够受益,为什么还 会发生两次世界大战的惨剧呢?

文贯中: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虽然全球化的两大动力既有经济学 理论的依托,又是实践证明的真理,但是在经济全球化早期,人们 并没有意识到,经济全球化要成为一个良性过程,必须有相应的全 球性的制度安排。由于全球性制度的缺乏,经济全球化成为一个各 国出于私利和无根据的信仰而相互竞争和博弈的过程。后来即使出 现了一些全球性的制度安排,却存在严重的内在漏洞。 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英国主导全球化将近百年,却不愿意带 头废弃殖民主义,又没有能力抑制某些后发国家的崛起。这段时期 之前和之中涌现出诸如重商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幼生工业 论、中央计划经济等等思潮和制度。特别是20世纪上半叶,各国 的恶性竞争导致了两次世界大战。

德国、日本借助国家主义的经济理论取得跳跃式的增长,同时采取 军国主义或法西斯主义等极端方式 “弯道超车”,走上了对抗世界体 系的道路。通过两次世界大战的血腥教训,人们意识到,全球化有 良性的,也有恶性的。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从政治、军事、经济、 金融等诸多领域反省战前的政策和制度。

马国川:战后,殖民主义被废除,国际竞争规则发生了根本变化, 一个国家不需要抢夺资源,同样可以富国富民。因此,所有的强国 没有理由再因瓜分世界、争夺殖民地而开战。

文贯中:是的,二次大战后建立的国际体系对英帝国领导下的国际 体系的最大修正,就是在世界范围内废除殖民主义,力图建立一个 统一、自由、开放的市场经济体系,将各国从战场上的争夺转移到 商场上的和平竞争。这样,国家再小,也能和最强、最大的国家一 样,依赖自己的比较优势,通过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获得比闭关 自守多得多的财富。因此,无论大国,小国,都不再需要追求更大 的地理空间,或奉行排他的国家主义经济政策。基于这种新的国际 秩序设想,美国和国际组织一起重新推动全球化。1947年成立的 “关贸总协定”,目标就是要搞成今日的WTO,在全世界推进自由贸 易。但是1949年冷战开始后,苏联带了一大帮社会主义国家“退 群”,另外组织了“经互会”,形成两个阵营对峙,使全球化失去完整 性。

马国川:柏林墙倒塌、苏东剧变以后,全球化的局部性被打破了。 文贯中:从此世界自由市场体系大大扩张了。两次世界大战的血腥, 以及漫长的冷战带来的苦难深深教育了全人类,市场经济才是人类 经济活动的正确方向。经互会的最大经验教训是,成员国都奉行计 划经济,无法通过市场上的竞争自然确定自己的分工角色,只能由 经互会中最强大的国家苏联予以指定。这就使很多成员国很不服气, 形成的分工体系也是无效的,最后分崩离析。对比发达国家自由经 济体系的成功和经互会的惨败,绝大部分国家认识到,基于开放和 自由竞争之上的市场经济体制才能将经济全球化引向良性的道路。 其他理论不是使人类退回闭关自守的蛮荒时代,就是再度以邻为壑, 恶性竞争,迟早将人类再度引上恶性全球化的覆辙。

因而,从1990年代初开启的新一轮全球化,得以将关贸总协定升 级为WTO,并把原来社会主义阵营里的很多国家都包括进来, 2001年中国也正式入世,使全球化真正涵盖全球。

马国川:正是在这一轮前所未有的全球化高潮中,中国成为世界第 二大经济体。

文贯中:假如没有全球化,假如没有入世,中国取得这样的成绩是 不可想象的。

“经济全球化面临的更深层的问题”

马国川: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就是加入经济全球化的程度越深, 受病毒冲击的程度似乎也越重。东亚、欧洲和北美这些经济重镇无 一例外先后成为疫情肆虐之地。因此有很多人担心,这次世界公共 卫生危机会削弱全球化的动力,加速“逆全球化”的趋势。 文贯中:贸易战好容易告一段落,新冠状肺炎病毒又突然横空出世, 使全球的经济和生命遭殃。疫情肆虐的程度与经济全球化的深度之 间,确实有高度的正相关性。所以,疫情对全球化无疑敲响了警钟。 如果不能突破制度性瓶颈,那么逆经济全球化的抬头无法抵挡。世 界可能重新走上恶性全球化的道路。

马国川:虽然经济全球化的推进,使人类福祉不断提升。但是,经 济全球化并不一帆风顺。

文贯中:在某种意义上,经济全球化就是一个不断克服关税、贸易 壁垒和各国给予本国企业各种补贴这三大障碍的过程。也因此, WTO一直将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以下简称“三零”)作为经济全 球化的终极目标,推动各国进行一轮又一轮的谈判,减少关税,壁 垒和补贴。如果世界各国,特别是大国,能够和衷共济,接受这一 终极目标,并采取有力的行动,带头向“三零”目标前进,各国经济 就将真正融为一体,不但全球变得更加安全,而且全球福利也将因 此得到极大的提升。

因为在“三零”政策之下,每个大国虽然仍然拥有巨大的国内市场, 但这一市场所具有的规模报酬递增潜力不再为本国企业垄断,而是 由各国企业共同分享。这就排除了这些国家以本国市场为手段,实 施以邻为壑的重商主义,谋取霸权的机会。显然,这是一种最安全 的经济全球化局面。如果真的实现这样的目标,经济全球化必定向 良性发展,各个民族变得更加水乳交融,因而更加互相依赖。

马国川:遗憾的是,经济全球化的现状离“三零”的理想境界仍然很 遥远。

文贯中:这一轮全球化的最大问题,在于残存的关税、壁垒和补贴, 使各国之间,以及各国内部的阶层和地域之间,在分配经济全球化 带来的巨大增益的时候,存在严重的扭曲。例如,美国东西海岸在 全球化中受益很多,但是 “锈带”地区的民众利益受损,工作机会外 流。这些不满的民众把特朗普推上了总统的位置。

再如,如果某些大国可以通过残存的各种关税和壁垒,排斥国外企 业进入本国市场,并通过对本国具有规模报酬递增的企业重点补贴, 让它们在保护之下扩大生产,降低平均成本,就可以到世界上用低 价通吃各国的同类企业,实现“弯道超车”,后来居上。 马国川:这种利用全球化带来的各国开放各自市场的好处,却不愿 开放自己市场的做法,必然损害其他国家的利益,引起其他大国的 不满,甚至迫使它们争相模仿。

文贯中:其实,除了人们熟知的关税壁垒、非关税壁垒之外,对信 息的控制也可以视作一种壁垒。在全球化时代,如果不能在全球范 围内及时分享具有全球后果的信息,就会造成全球性的灾难。疫情 信息就是一例。虽然疫病爆发于一国之内,涉及疫情的信息似乎属 于一国的主权,但其实这种信息本身具有全球影响,对经济全球化 的稳定有生死存亡的意义。如果这种信息的流动遇到壁垒,不能在 全球自由流动,经济全球化必然遭遇重挫。

新冠肺炎病毒去年12月已经爆发,八个武汉医生对此及时发出警 告。假如他们没有受到压制,政府和民众能更早地采取严格防控措 施,就可能把传染病控制在萌芽状态。可是他们不但没有得到鼓励, 反而受到惩戒。掩盖真相的结果,疫情控制被耽误整整二十多天, 不但中国经济和生命受损,而且演变成全球性灾难。 马国川:钟南山团队发表的论文指出,如果干预措施比原来提前5 天,病例数也会大大减少。 文贯中:可见,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关于疫情的信息不能有半点 耽误。希望惨痛的教训让各国认清,信息管理的国家主权和信息的 全球后果之间存在着内在矛盾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这是经 济全球化面临的又一个急迫解决的深层次问题。

概括地说,有两类信息:一类信息有全球后果,需要尽快打破壁垒, 允许其自由流动。最典型的就是有关病毒和疫情的信息,只有在全 球范围内立即无偿地分享,才能及时动员起全球力量,尽速将灾难 扼杀于萌芽之中。另一类信息需要获得产权的保护,以防被人剽窃。 主要是各种专利,否则发明者和创造者的积极性会日益受挫,最终 损害全球科技进步,减缓经济全球化的进程。

马国川:两种不同的信息,需要采取不同的措施,共同之处是它们 都会影响全球化。

文贯中:对。对于有全球后果的信息,各国必须建立互信,同意让 渡部分主权,放松对本国网络的管治,以便让有关病毒和疫情的信 息自由流动,及时动员全球的防疫力量,防止灾难的蔓延;对涉及 知识产权的信息,则必须加强管制。对利用相对开放的网络,截取 别国的知识产权,降低发明、创造的成本的人和企业,施以重罚。 这两者都涉及对信息的协调和管治。无论是今日的科技强国,还是 崛起中的明日科技强国,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严峻而迫切的课题,也 是经济全球化能否深化的严峻考验。

在全球化时代,如果不能在全球范围内及时分享具有全球后果的信 息,就会造成全球性的灾难。疫情信息就是一例。虽然疫病爆发于 一国之内,涉及疫情的信息似乎属于一国的主权,但其实这种信息 本身具有全球影响,对经济全球化的稳定有生死存亡的意义。如果 这种信息的流动遇到壁垒,不能在全球自由流动,经济全球化必然 遭遇重挫。

这一轮全球化已经终结

马国川:2008年世界经济危机以来,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思潮重 新兴起,影响了全球化进程。这次世界公共卫生危机对于全球化意 味着什么?

文贯中:意味着1990年以来的这一轮全球化面临终结,因为在现 有的国际框架下已无法继续深化下去。从眼前来看,世界上许多国 家“封城”“封国”,全球化事实上已经停摆。从长远来说,这次疫情 全球化对经济全球化乃至地缘政治必定发生深刻影响。世界经济从 本来的“两大阵营,三个世界”、各自为政的冷战格局,发展为今天 的跨越地域、跨越政治制度、涵盖几乎所有国家的巨大而统一的分 工体系,是这一轮经济全球化的巨大成果。可是,这次全球性的疫 情将这种各国深度分工,高度相互依赖的全球经济结构的内在脆弱 性暴露无遗。

马国川:全球经济结构内在脆弱性的深层次原因又是什么? 文贯中:可以归结到各国对“三零”目标的严重分歧之上。拒绝“三 零”政策的国家显然想利用关税、壁垒和补贴,使本国的国家主导 的经济体制继续得到单边保护,以避免彻底市场化,实际上是拒绝 彻底融入世界经济。值得注意的是,欧美日之间最近几年一边打贸 易战,一边多次发表联合声明,除拒绝了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和发 展中国家地位外,还多次表示,它们愿意共同接受“三零”原则,尽 快去除关税、壁垒(当然包括信息自由流动的障碍)和补贴(当然包括 对国营企业的补贴)。所以,今后以欧美日的市场经济体制为一方, 以中国的国家主导的经济体制为另一方的泾渭分明已经形成。

特朗普执政后,美国强调对等原则。二次大战之后,美国实际上奉 行了一条单边开放原则,以有容为大的态度,在不要求被战争重创 的西欧和日本马上同等开放的前提下,与它们一起推动世界性的自 由市场体系。但是,欧日经济恢复后,并没有在市场开放程度上跟 上美国的步伐。为此,川普决定以对等为原则,美国对他国的开放 程度视对方的开放程度而定。值得注意的是,即使美国与墨西哥和 加拿大重新签订了自由贸易协定,为了杜绝后门,专门规定,如果 两国允许非市场经济体的商品自由进出,则美国有权中止执行与它 们的协定,以防非市场经济国家的产品自由绕道进入美国。以美国 与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自由贸易协定为蓝本,可以预料,非市场经济 国家今后将无法根据目前WTO对最惠国待遇的规定,以自动跟进 为理由,一边享受别国的“三零”政策的好处,一边拒绝自己实施“三 零”政策。

马国川:这次疫情,无论是经济损失还是生命损失,各国付出的代 价都非常惨重,教训非常惨痛。

文贯中:疫情得到控制之后,发达国家会加快重新整合。如果一些 发展中大国仍然强调自己的发展中国家地位,出于捍卫主权的需要, 要求继续保留较高的关税、壁垒和补贴,那么世界各国就可能要开 始“归纳同类项”了。

马国川:您是说各国重新站队吗?

文贯中:是的,经济全球化将由目前的“一个世界”蜕变为“两个阵营, 三个世界”的局面。具体来说,一个阵营将由成熟的市场经济体组 成,实现包括信息要素在内的所有要素的自由流动。在“三零”原则 的引导下,各国企业独自通过在市场上的自由竞争,找到自己在分 工链上的位置,以此不断加深和延伸这条分工链;另一个阵营则以 奉行混合经济、国家资本主义,或国家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组成。

这一阵营因拒绝“三零”原则,又没有形成真正的市场机制,只能依 靠国家出面,以 “一带一路”或经互会的之类形式推进国家层面上的 分工合作。总之,世界将以接受“三零”原则与否划界,形成两个阵 营。欠发达的中小国为了生存,被迫“选边站”,于是形成“两个阵营、 三个世界”的格局。

马国川:这不就是冷战时代国际格局的翻版吗?这是否意味着中美 完全“脱钩”?

文贯中:我想,不会简单重复冷战格局。冷战时代,苏联、中国跟 西方几乎没有什么经济往来。现在中美两国经济都高度依赖对方, 很难完全脱钩。中国经济已经形成比较完整的产业链,不但供货效 率高,而且在价格上有极强的竞争性。美国经济则在世界总需求中 占相当大的份额,又是高科技和高端产品的主要来源。所以,两国 会在最有军民两用意义的、科技含量比较高的产品生产上开始互相 切割,表现为美国在中国现存的工厂逐渐转移,并不再追加新的投 资,以在战略上减少依赖对方。同时,在低附加值而又没有军民两 用意义的的低层次产业上,双方会继续互通有无。即使这部分产业, 美国没有比较优势,因而无法转移到美国本土,但会尽量分散到其 他国家,例如东南亚和印度。欧日会跟进,全球产业分布会有新的 调整,原则仍然是比较优势和规模报酬递增。所以,国际分工在两 个阵营内部,以及两个阵营各自与欠发达国家之间仍会继续深化和 延伸。